毕孝立 | 逃离响水湾(下)
长篇小说《盲流女》精编之
第一章 逃离响水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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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洪山弯提出的这个问题,姜雪艳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她的心一阵强烈悸动,但还是十分平静地反问道:“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我有这想法还是一天吗?那时你那么优秀,有那么好的前途,我不敢心高妄想……”“你现在觉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洪山弯对天发誓,现在提出这个事来,绝对不是看你倒霉了,我要乘人之危,我是觉得你太可怜了,我有责任帮你摆脱眼前这一切。”“你能帮我?”“我家是三代贫农,只要自己好好劳动,保证比谁过得都不差,谁也不敢欺负咱!”“山弯,谢谢你……”话还没说完,洪山弯以为姜雪艳同意了,便欲上前拥抱她,姜雪艳一下推开他说:“谢谢你在这种时候还能想着我,不过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见姜雪艳态度如此坚决,说话口气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洪山弯只好苦笑一下说:“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过我是真心的,我是真想帮助你。”“我相信,只要你愿意帮我,有事肯定来找你。”
深浓的夜色渐渐淡去,河堤远近已经泛出微微的光亮。面对面站着的姜雪艳和洪山弯此时已能看见对方的神态。不远处的村子里,不时响起鸡鸣狗叫的声音,响水湾的水哗啦啦地流淌着,河堤上的蛐蛐、青蛙无休无止地鸣叫鼓噪着,树上的知了响声一片……姜雪艳不知洪山弯是否因为自己的拒绝而受到了伤害,便主动拉起他的双手,使劲握了握说:“坏山歪,赶快回去吧,我会记住你的。”
洪山弯站在原地一声不吱,见姜雪艳走去很远了,才悄悄地跟随着她,沿着来路往回走去,直到看她进了村子,才转身一溜小跑,返回到响水湾河堤上。
姜雪艳回到饲养院磨坊,见磨道里除了爹和娘还有自从搬到这里首次上门的舅舅——他们三人正为姜雪艳的夜不归宿着急上火呢!
“死妮子,一夜上哪去了?急得你爹满队里跑,找到你奶奶那里又找到你舅家!这不,连你舅都惊动了!”
姜雪艳知道,脾气一向温顺的母亲,从未在人前人后对自己动过粗口,看来这次真的生气了,便上前喊了一声“大舅”,转身嘻嘻哈哈地对娘说:“嗨!什么大不了的?心里闷得慌,到河堤上转了一圈。”想起女儿刚搬来那天在牛栏扯住缰绳上吊的吓人场景,雪艳娘连忙又问:“死妮子!你还想不开呀?赶紧拿把刀,当着你爹你舅的面,先把娘的脖子抹了,你愿上吊就上吊,愿跳河就跳河去!”
“娘,娘……”姜雪艳知道娘又一次为自己伤心了,一边“娘娘”地喊着,眼泪便又涮涮地流了下来。“唉!”雪艳娘长长叹息了一声,上前抱住姜雪艳:“孩子,奶奶走了,爷爷去了,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万一再出什么事,你可让娘怎么活啊?”“娘,看你说的,我要想跳河,还用等到今天?放心吧,以后我绝对不再犯傻了。”
听了娘俩关于跳河的话题,雪艳爹和舅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相跟着来到屋外,继续他们在雪艳进屋前的话题。“跳河!没别的好法,只有跳河。”雪艳舅听雪艳爹说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便对雪艳爹重重地点了点头,回到屋里跟雪艳娘俩打声招呼,背起来时放在屋外的粪筐,装着外出拾粪的样子,拣小路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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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姜雪艳按照父亲的安排,给生产队长姜二猴请了假,便以探望生病的姥姥为由,住到舅舅家里去了。姜二猴知道雪艳魔怔得不轻,又听说前几天在河堤上过了一夜,生怕不批假会生出什么枝节来,便来了个顺水人情,说愿住几天住几天,多住几天没关系……
有天晚上,雪艳爹和雪艳舅突然来到姜二猴家里,说“队长赶紧想想办法吧,雪艳可能出事了。”姜二猴见二人慌慌张张,急不择言的样子,便故意板起脸来,显得十分稳重地说:“什么要命的事?有话慢慢说。”雪艳爹赶紧指指雪艳舅:“还是你说吧。”“队长你知道,雪艳这几天一直在我家住着,今天一大早突然闹着回来不行,我说给队里请回假不容易,你多住几天多好,可怎么也劝不住。我怕她路上出什么事,就让我家二宝送她回来,还交待二宝送来后立马回去……可这一天了,不光二宝没回去,雪艳也没回家,不知这姐弟俩跑到哪里去了。”
听说姜雪艳失踪了,姜二猴并不显得十分意外。他觉得姜雪艳能在牛栏上吊,整天迷迷怔怔,有时夜不归宿,出问题是迟早的事。这样看来,自己多批她几天假,出事前不在队里,自己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想到这些,他便装作略显着急的样子说:“找不着了?找不着了赶紧去找啊!”“是这样,队长,”雪艳舅拉住姜二猴的胳膊,显得比来时更加急切:“不是人多力量大吗?队里能不能给派几个人?”“派人?怎么派人?她又不是生产队派出去的。”“那……那……”见雪艳爹只会“这那”不会说话了,姜二猴便又提醒说:“找几个近门兄弟,赶紧去找,就说给我说好了。”
得到姜二猴的许诺,雪艳爹赶紧找了几个族兄族弟,提着马灯,村里村外喊叫寻找起来。几人从东头到西头,从南头到北头,几乎逢人就问,满村拉网式地打听有没有看见姜雪艳,但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地令人失望。几人垂头丧气地来到磨坊,雪艳娘正坐在院子里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个死妮子,知道早晚你都得坑我,牛栏里没吊死你,就算你命大,你说你那天没事又上河堤干什么?……”提到河堤,人们的心头一紧,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特别是雪艳舅,紧张得声音有些颤抖:“赶快,赶快到河堤上找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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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火速来到河堤上,兵分两路向着东西两端仔细搜寻而去。过了好一阵子,雪艳舅终于发现了自己儿子二宝的一只鞋,便又惊又喜地高声喊叫起来:“鞋!二宝的鞋!”随后,手举那只鞋在河堤上狂奔起来,并且边跑边喊:“二宝!二宝!雪艳!雪艳!”
两拨人马很快聚拢过来,几乎把河堤翻了个底朝天,但除了那只鞋,什么痕迹也没再找到。雪艳舅还在大堤上来回奔跑呼喊着,回答他的除了比平日显得更加湍急的流水声,还有长堤两侧一刻也不停息的蛙鸣声、蛐蛐声、知了声,除此以外,什么回应都没有。雪艳舅终于停下来,绝望地用马灯照着那只鞋说:“二宝,他才,他才只有十三岁呀!到底能到哪里去呢?”
此时的雪艳爹相比雪艳舅舅来说,多少还能清醒些。他从雪艳舅手中接过那只已经磨得发白的青色浅口手工布鞋,在马灯下照了又照说:“这鞋真是二宝的?”“绝对没错!孩子们夏天喜欢光脚丫,早晨让他送雪艳,是我嘿唬着才穿上的。”
见雪艳舅回答得如此肯定,雪艳爹央求族兄族弟们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弟兄们再辛苦辛苦,除了河堤上下,再照望照望河里。”
兄弟们分散开来,手拿树枝在河边上仔细地拨拉着。明知没什么希望,但谁也不愿首先提出就此拉倒回去睡觉。天色微明的时候,终于有人高声亮嗓地喊了起来:“鞋!这里又有只鞋!”弟兄们再次聚拢在一起,在马灯下传看着那只已经变得又灰又黄里外沾满泥巴的回力运动鞋。
这鞋分明是姜雪艳的,因为除了她,全大队没有一人穿过这种鞋。自从见到这只鞋,寻人的几人几乎同时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但谁也不愿意直接点破。雪艳爹接鞋在手,转身来到水边,用河水把那鞋洗了又洗,然后拿到马灯下反复观看了一会,忽然蹲下身子,用手中的鞋子使劲拍打着地面的野草说:“老天爷呀!是她的,这是雪艳的鞋呀!”
除了雪艳爹和雪艳舅在河边上继续搜寻,族兄族弟们一起回村,找来生产队多年不用的那只小筏子,还有那只大渔网,闷闷地撑着筏子在河里撒网打捞起来。直到中午,除了捎带着捞上几条草鱼,连个线索也没有。雪艳爹见族兄族弟个个肌肠辘辘筋疲力尽的样子,只得让大家停下说:“命该如此,弟兄们别再费劲了。”
族兄族弟们收了网,劝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河堤的雪艳娘想开点;雪艳娘木木地站在原地不想走,眼珠几乎都不转了。雪艳爹和雪艳舅强拉硬拽地把她拖回到磨坊前,不免又是一阵嚎啕大哭。雪艳爹和雪艳舅上前,小声劝解道:“不给你说了吗?雪艳偷跑了,这是给他们演的戏。”“偷跑?偷跑就容易啊?她一个十八九的大姑娘,又没出过远门,好几千里地,人生地不熟的,你叫我这个当娘的……呜……呜……”“不是还有二宝吗?盘缠也没问题,只要找到我那徒弟……”“你说得怪好,路上不是抓盲流吗?万一……”
“那就得看她的造化了。”雪艳舅抬头望天,一边苦笑一边叹息说。
—— 本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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