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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壁 | 长篇小说《盲流女》精编之断梗浮萍(下)

来源:本站    作者:鲁壁    时间:2024-04-18      分享到:

  

第三章  断梗浮萍(下)


5

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星转斗移,岁月蹉跎。姜雪艳每当想起煤矿那段经历,总还免不了自问:当时为什么猛然间大脑中就出现了一幅煤矿的景象?为什么那么快就做出了追赶一辆陌生人驾驭的拉煤的大车的选择?如果不跟着那辆大车来到煤矿,是否能躲过井下那一灾?后来的日子又是否这样颠沛坎坷呢?

那天,姜雪艳跟着路师傅,到井房更衣室换上一身工装——由于不是上下班时间,除了路师傅和姜雪艳,更衣室里并无他人。对此,一直为女扮男装煞费脑筋的姜雪艳感到十分庆幸。

缆车从井下开上来了,姜雪艳跟着路师傅钻进那被钢索吊着的铁笼子,人还没怎么站稳,只听“咣当”一声,便随笼子一起急速下坠起来。姜雪艳只有下地窖钻窨子的经历,就在刚才,在路师傅帮她戴安全帽的时候,她还以为下井就像钻窨子,顶多像淘井人一样,下到地下几米十几米而已——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缆车急速地下坠,四周一片漆黑,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并且时而有水滴砸在头上、溅在脸上。砸在头上,安全帽会啪啪作响;溅在脸上,双颊像被冰冷的树叶划过,虽然没有强烈的疼痛,但却令人畏惧胆寒。

正当姜雪艳对矿井为何有如此大的“风雨”感到迷茫,想象着矿工像农民一样泥里水里劳作的时候,“咣当”!又一声巨响从脚下传来,随即揽车轻微地晃了一下,便稳稳停了下来。

从咣当一声缆车下坠,再到咣当一声停止运动,姜雪艳的心一直在嗓子眼里卡着。她紧张得不敢大声喘气,不敢跟路师傅说话。那阵式,恐怕稍一张口,她的心就会从嘴里蹦出来。

路师傅一声“走吧”,巷道里便响起了皮靴踏地而发出的浑厚足音。姜雪艳在迟疑和恐惧中挪开脚步,双腿双脚软得不行,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起初,头上的矿灯好像还能照见路师傅脖子上围着的毛巾变成的那个白点,没走几步,浑厚的足音连同那晃动的白点,便一齐消失了。

就在姜雪艳深一脚浅一脚,几乎盲人一般试探着前行的时候,只听前面的路师傅突然喊道:“小心,小心轱辘马!”

听到路师傅的喊声,姜雪艳本能地停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做出其它反应,只觉身子被人猛地一推,人便像竖立的柴捆一样重重地倒了下去。

姜雪艳忍着全身的疼痛,试图在昏暗中挣扎着起身。闻声踅了回来的路师傅,俯下身子拉起姜雪艳:“就你这小身板,燕子似的……”

在医务室对脚伤做了简单处理,姜雪艳便被路师傅连背带搀地送回了食堂用作仓库的那间小屋。

看着满地滚落的土豆以及土豆上面铺着的充当床铺的草袋子,姜雪艳感到既陌生又亲切。自从早晨离开这间小屋,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但在姜雪艳的心理路程上,却已飞越了千山万壑,完成了无数个白日与黑夜的轮换,穷尽了以往所有酸楚或是甜润、漫长或是转瞬即逝的岁月。矿井里风雨交加的响声,路师傅健阔有力的脚步,带眼镜的矿医不苟言笑慢声细语的神态……所有这些,构成了一幅幅画面,反复交替着在脑中映现。有时,她会清晰而准确地认定这些事情刚刚发生;但稍顷,只要有任何一个或是有关或是无关的念头在心中一闪,她又会觉得这些事情曾经在以前的某个时候,真真切切地经历过;现实与以往,真实与虚假,不知会在哪个时点上发生逆转;时空概念好像插上了幻想的翅膀,在脑海中无序飞翔……


6

被人称作薛大傻子,在沼泽地曾经救过姜雪艳一命的好心司机,是在第二天下午来看姜雪艳的。当他出车回来,听说山弯老弟由食堂调到井下,并且未到掌子面就受伤升井的情况后,并没急着来小屋见他;而是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弄了两只猪脚,让食堂牛师傅帮着煮透炖烂了,才用饭盒盛上,急急火火地端着来到小屋,并且没进门就嚷嚷起来:“吃啥补啥,吃啥补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不出车,薛大傻子就会跑到小屋,与伤病中的“洪山弯”天南地北扯闲篇;不是搀扶着去医务室换药,就是帮着去食堂取饭。有一天,他突然抓住姜雪艳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咱俩……成亲……咱俩成个亲戚咋样?”说着,慌慌张张地起身离开小屋,跑出十几步后又折返回来,抓住小屋的门框,叮嘱姜雪艳道:“你等着,你等着,我去……”

话没说完,人又跑了。

薛大傻子去干什么,姜雪艳不得而知;但从他激动得慌慌张张的样子看,肯定与刚才所说的成亲有关。

提到成亲,姜雪艳明显产生了心跳加快、满脸滚烫的感觉。她想:薛大傻子冒险把半死不活的自己,千里迢迢地从沼泽地里拉回来,然后两人又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煤矿上相遇,不能不说这是一种缘分。想想当初,自己刚刚逃离响水湾,曾经不止一次地被人抓盲流,差点让人投进监狱,甚至以莫须有的罪名而毙命;而在这小矿上,自己不仅找到了安稳工作,而且即将……可见,自己与这小矿,与这小矿里的一切该是多么有缘。薛大傻子相貌平平,看上去年龄也大一些,但他待人真诚直爽,不欺不诈;有时说话办事莽撞一些,其实也不是什么本质上的毛病。既然他说要和自己成亲,说明他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女人身份;而面对这孤独的小屋,面对着柔弱的女儿身,粗壮发达的他从未动手动脚,从未暴露出哪怕一点轻浮。这就充分说明,貌似莽撞粗野的他,在为人上是完全可靠、完全值得信赖的。如果能和这样一个靠谱的人成亲,那她姜雪艳就能在小矿上横竖扎下根来,不仅可以谋取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且有机会办上户口,摆脱盲流身份,从此结束动荡不安的流浪生活……

就在姜雪艳对自己的前途命运充满美好憧憬,对薛大傻子以及薛大傻子将要带给她的未来充满期待的时候,薛大傻子已经回屋,并且脚不沾地地忙活起来。他将几个土豆和刚从外面弄回来的几个苹果、面包分堆摆到窗台上,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窗台上的半支蜡烛和插进面包里的三支香烟,一边招呼着拜天拜地,一边询问姜雪艳的生辰年月。

姜雪艳知道这一拜非同小可,也知道在这颠沛流离的岁月中,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完全依靠自己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既是出于无奈,也完全合乎情理。她见薛大傻子忙着弄这弄那,尽管不想扫他的兴,但还是犹犹豫豫地扯住他说:“别忙了,先停停,你光忙活,你了解我吗?”

对姜雪艳满含隐情飘忽犹疑的神态,薛大傻子并不理会。只见他对着窗台上临时拼凑的祭物拜了三拜,然后正儿八经地给姜雪艳磕了个头,很是那么回事地坐正身子道:“头我磕了,三弯兄弟,只要你不嫌弃,从今往后我就是亲哥,你就是亲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求同日生,但求……”

此言一出,姜雪艳方知:薛大傻子又作揖又磕头的,原来是为了和人们眼中的洪山弯结拜兄弟——刚才,自己还把这事想成……看来,自己比薛大傻子还要傻——想到这些,姜雪艳情不自禁扑哧笑了一声,上前捂住薛大傻子的嘴……

—— 本篇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