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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监一役”体制的直谏，不出所料地受到了阎王的冷落；对此，陈里长并未善罢甘休。他鬼鬼啾啾，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小民拉进烂尾鬼窟，或低俗地表白一定服从小民监视，在阎王巡视考核时，正项一律打勾，负项全部打叉；或以咱两鬼为正选搭档相拉拢，阐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最后竟以荐其破格优先投胎做诱饵，催促小民尽快完成所托之事。

一日，点卯之后，阎王将众鬼留住，一边在鬼案上拿起当天的《阎王殿讯》，一边笑容可掬地连声夸赞道：“鬼才！真乃鬼才也！本王实没想到，在吾区区鬼域，竟有如此鬼才！此文亦歌亦赋，鬼话连篇，真是美不胜收啊！”

夸赞完毕，阎王用标准流利的地狱京腔，诵读了他所极力赞赏的美文的一节——慵懒颂

播种了整整一个季节

秋的镰刀下

收获的希望

只有几朵枯萎的花叶

锄头被抛到新的田畦

遮阳的帽

变着姿态挂向树梢

犁田的诗行  薄如蝉翼

光彩艳艳  经不住风雨

碾子上铺陈着凄楚

笼屉上的网  悬着蛛

赤凤凰暗淡着

随乌鸦在空中起舞

自诩歌者的懦夫

传唱着慵与怠的童谣

……

阎王念完，余兴未消，当众询问作者陈里长役使何许鬼也？阎王见陈里长出列，识得这鬼前些日子曾就“一监一役”问题与本王做过一番理论，心中不免为之一振：这魔头，诗词歌赋政论经文，倒是鬼话满腹……陈里长役使听令登殿。阎王亲自为其佩戴上红花绶带，并令其畅谈创作体验……自从刚才阎王起念开始，陈里长役使的心儿早已激动得蹦出了鬼脑。尔后，又是戴花又是绶带的一番折腾，现在又让介绍创作体会，其心绪自然一时难以平静；什么创作？什么体会？鬼脑中空白一片！空白归空白，这鬼真不愧为机灵鬼。

他想：既然创作感想无从谈起，既然阎王爷今日如此高兴如此器重自己，既然对役使职位心存不满，尤其对小民的直接监视感到窝屈，何不趁此机会，再向阎王蛊惑争取一番？主意既定，陈里长役使向台下众鬼深施一礼，貌似谦恭实则傲慢无比地侃侃道曰：“创作体验什么的我倒不想多讲，只想问问王爷及在场的同殿，为什么我只能做个役使，且偏偏受小民监视？”此言一出，眼见得阎王的鬼脸立刻变得狰狞可畏起来。陈里长深知，说出去的鬼话，犹如天界降下的雨水，若想收回，须有一段漫长时间的蒸发；既然一句话就能开罪阎王爷，这鬼做与不做，做好做坏，任由鬼命安排吧！

在人间犯错，常说横竖只等一死，在这阴曹地府，不就转世投胎吗？

大不了在阴间多待一些时日，多看几天阎王、判官的鬼脸……不管陈里长役使对自己的鬼论如何追悔莫及，阎王爷对其追责的决心丝毫没有松动。他极为轻蔑地注视着爬到殿下的陈役使，鬼眼里透出的狡诈，取代了刚才那赞赏的目光，发出的质问句句击穿陈里长的鬼心。

“尔等在阳间享寿虽短，但不该不懂得世事相因，现世现报的道理！本王知道，天地人三界早间约定的‘善有善报’等既成规矩，在某些界域执行得严重缺位，人间地狱对此多有微词；但是，作为本王，自上位以来，所有鬼事安排，无不恪守天规地律，个别情况可能难以左右，但总体导向，基本规则，还是有所遵循的。

至于尔，为何按役使安排，并且由同里小民直接监视，这是由阴阳两界万年协定，阳间主簿对尔人生记录，以及地府根据记录导出评判所做出的模式决定……”从阎王爷刚才滴水不漏的宏论研判，陈里长役使深切感觉：自从进入地狱之门之初，自己立志争取做个好鬼的宏愿终究可能成为泡影；与其逆来顺受，在地狱无谓消耗鬼命，倒不如彻底惹恼王爷，早些投胎转世来得划算……“王爷，既然王爷话以至此，小的倒想听听，阳间到底怎样一个记录，让阴间给我导出个让本里小民监视的役使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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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陈里长役使嚣张的鬼脸，阎王此刻着实动了真气。“小魔头，涉及天界、地狱、人间的其它事情，本王一概不提，只想把与本殿本王有关的几件事情核实与尔，若有一件尔能提出异议，本王甘冒摘去乌纱之险，自当越位为尔做主，除去尔的役使，直接升任正品判官……”

见陈役使被唬得鬼脸蜡黄，阎王爷并未大发慈悲，多少怜惜一些鬼才，表示出要打住话题的意思。陈里长深知阎王爷管鬼的古训，事已至此，也只能缩起鬼脖，硬撑着鬼脑壳听凭阎王爷抖落。

“先从阴阳两界鬼事交接说起——五个大洋能买多少冥币？花花绿绿的一摞子，每张面值上千亿啊！鬼们！这一摞是多少啊？太空数字啊！知道这样做的危害吗？不仅把尔等虚报浮夸之风传播到阴间，而且极大扰乱了地狱的冥币秩序，产生了严重的鬼制动荡！

“每向阴间送一个小鬼，尔里长除了吃吃喝喝，末了还要带走两支烟枪吧？一百块大洋一只烟枪，算上泡子……每个小鬼仅仅在入地狱之前的这一刻，里长尔……所有这些，都要按照现已形成的阴阳兑换价值，用冥币按债务记到尔的鬼头上……即便封尔做役使，尔又能何年何月偿还明了？

“再说清鬼场——本王一贯主张、支持阴阳两界关于鬼们不得在阳间保留或新建别墅之规定，可事实上呢？尔除了睁只眼闭只眼，一旦清理成功，便把所得遗址转借于七亲六眷，与他们分享红利……

“再说造鬼进度与鬼之质量——为了适应鬼类社会发展之需要，形成天地人三界大循环快循环，地狱一改以往主要依靠阴曹自身能力造鬼之机制，大胆使用外包之新政，成批量整建制解决鬼力不足问题；造鬼手段呈现多样化，鬼之质量总体有所提升。比如：外包给天界——一场龙卷风，几百上千个鬼儿就来地狱报到……通过实施天地‘dw205’计划，培养了大批预备鬼员……外包人类的造鬼体制亦日渐成熟。比如：几十辆四轮轿连环一撞，十几个乃至几十个美丽的鬼儿就成型了……”

“何为美丽？”阎王见众鬼于殿下窃窃私议，便舒缓一下口气解释道:“尔等在阳间时，认为缺胳膊少腿、面目狰狞者令人厌恶恐惧，可在地狱鬼界，却能进入大美之列……”

鬼们笑了，阎王爷跟着笑了一笑。陈里长役使以为阎王的愤怒已经发泄完毕，对自己的训斥应当就此结束；谁知鬼心叵测，接下来所列举的罪过，竟使精气神已经大大缓解的陈里长役使，产生了莫须有，甚至栽赃陷害的感觉。

“本王再举几个例子——当然，这些个事情的发生，责任不全在于尔里长——但是，细究起来，尔也不能说完全脱得了干系！就拿阴阳转化节奏，男鬼女鬼比例协调问题来说，尔等就有不可推脱之责。过往年代，阴曹若遇特殊情况，急需一两个嫩鬼，或者哪个山角旮旯，投放几朵带粉的蘑菇，或者于哪隅湖泊河湾，放生几条异色的豚鱼，小打小闹，问题也就解决了。

现在倒好，阳间竟然竞相习用鬼魅伎俩，研制毒奶粉，传售假疫苗，借助xbc机施用魔法，根据性别确定婴儿幼苗的留与舍，给地府制造了亿万难计的婴幼儿鬼，使鬼界过早进入少鬼社会年代，给地狱良性循环带来N多不便……

“更有甚者，有的盗取活人器官，有的将鬼壳从这个州府贩卖到那个州府，充当火化指标……地狱收到这些鬼儿时，因为身份混淆，增加了辨认难度……有些魔头竟然利用这一可乘之机，杜撰生平，冒充顶替，骗取鬼职……鬼事管理的难度超过以往年代。

“还有，在事前无计划、无沟通、无编制的情况下，阳间利用风火轮、飞鹰、地垅穿等蹦蹦玩意儿，一批又一批，急不可耐地给地狱送来多少冤鬼？使他们在吾殿下呼天喊地，不守狱规，嚎闹不休……“还有，类似于挖井、挖河、挖山之事，本该尊重地狱管辖意见，取得阴阳两界共同认可，可阳间呢？请问里长，仅仅上述几项，凭空里又增添了多少新鬼？”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