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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任宪富 ‖ 风雨春秋 第六章 背井离乡 寄人篱下

来源:本站    作者:任宪富    时间:2024-10-23      分享到:


六、背井离乡 寄人篱下


到了1971年的大年初三,父亲那年30岁,他借了辆自行车,驼着把我送到了济宁。一路上,父亲给我说了很多话,以往哪有时间和我说话啊?平时很难与父亲这样交谈,我感到很亲切,也很幸福,因为幸福其实真的很简单。虽说是九十多里路,我们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完了。当时,没有什么行李,只提了一个帆布包,也没带多少盘缠,更没有去东北的生活费。就这样,家里让我跟着回东北的老乡,从济宁坐火车,去了黑龙江省依安县依龙公社德玉大队四小队姑姑家生活。理由是我们家在山东生活的不好,想要闯关东,去东北生活,让我先去探路。也从此开始了我的颠沛流离、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生活。现在想一想,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要送到三四千里以外的亲戚家里去生活,况且当时都不知道这一去会多少年,若是日子能好过,尤其若是亲爹亲娘,谁家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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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作者参加银行机构负责人迎新春联谊会时,与山东省副省长、时任济宁市委书记贾万志(左三)合影)


再往深处想一想,我们家第二年,也就是1972年就搬迁到了北古堆的运河村,却单单把我的户口留在了老家,但是却没有让我回来,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不会再去东北了。我们家里从来就没有说过,也没有做过往东北搬迁的事情。后来那个让我去东北的理由,让大家产生了怀疑。我的父亲不说,这个理由也就成了一个谜。后来,邻里们却说出了一个理由,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想把我这个“外人”或者说是累赘,象处理我弟弟一样给推出去啊。但我一直却没有往这上面想。

我姑姑任玉娥,人长得很漂亮,情商也很高,就是挺有性格。常言说,舅疼外甥姑疼侄。我姑姑一直都很疼我,但到了这个时候,虽然她很疼我,可他们家是农村,是农民,当时生活也不富裕,尤其是该我难堪也好,天生讨人厌也好,唉,也就是命苦吧,他们家有两个小姑子,比我大几岁还好。我姑姑嫁到东北后,又连续生了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小两岁,我去的时候已经生了三个,而我却是大表哥,这让我又处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姑姑他们很难得还能有照顾我的心情和余地。

然而,更让我尴尬的是,我姑姑家房屋小,祖孙三代住在南面大炕上。本来已经很挤了,我睡上去更是人挤人。没办法,就让我和姑姑的两个小姑子一起,睡在北面的小炕上。大炕可以横着睡,每人一个被筒,脑袋齐刷刷的排在炕的北面炕沿上,而小炕只能竖着睡,仅有一个被筒,三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况且是和两个大姑娘一起睡,虽然我当时只有11岁,但仍有很大的抵触情绪,极不适应。后来就只好在人口比较少的赵姓邻居家借宿,但人家也是男女老少睡在一个炕上,只不过人少一点,稍好一些罢了。再后来又去李贵家借宿,和他弟弟李俊三个人一起睡。李贵是我同学,从此我们也就成了铁杆儿朋友。我当时经常被人称作山东棒子,有时也叫盲流,经常受人欺负,都是李贵帮我解围,后来他去部队参军,还提干当了军官。我们保持了多少年的通信联系。

我姑父尹义元是个大好人,待人忠厚老实,本分能干。我姑姑的婆婆那个奶奶,更是个很好的老太太,心地善良,又善交朋友,还有捏骨推拿的手艺,在当地人缘儿不错。她老人家对我很好,帮我找到了德玉小学去上学。我还算争气,在班里经常考第一名。他们那里的人却说,山东的教育好,是我在山东打了个好基础。我们班还有一个学习比较好的,叫王义文,我们两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我回山东以后还保持了好多年的联系。

其实,学习好也还真是一种资源。这年,我们班里来了一个留级生儿,名叫王义,和我姑姑家住隔门邻居。这个同学很要强,来到我们班觉得很难看,就想学习好。可他不是太得法儿,虽然是学过一遍的课程,但还是做作业时感到困难,有些问题也搞不懂,就向我凑近乎,让我指导他做题,教他学习方法儿。他为此用自行车链子扎了一个小手枪,把火柴头上的药拨下来放进去,就能打响,经常送给我玩。还主动陪我下地干活儿,有时还从家里给我带点儿吃的,我们俩从此成为了好朋友。当时经常和我一起学习、干活,或者搞些活动的,还有贾家的贾老二,杨家的杨老五,还有冯家的冯金。为什么没说是一起玩的朋友呢?因为我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玩的时间,当然就谈不上玩了。

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我要自觉啊。我知道我来姑姑家生活,家里并不给一分钱,我的生活、学习全靠姑姑家供养。我感激,我想回报。11岁的我,包括后来的那几年,就利用上学前、放学后的时间,春天和夏天去割猪草,秋天就拾庄稼。而每年到了冬天,我就每天早早的起来,赶在别人之前,拉着爬犁去拾粪,一个冬天我能拾一万多斤粪。由于东北滴水成冰,那里冬天的猪狗粪都是冻的,一万多斤粪堆起来好似一座小山一样。当时有收购的,每斤一分钱,可我姑姑家没有去卖,而是全部上到地里,为此,我姑姑家的庄稼比其他人家收成都好。

有一次,我和两个同学一起去割猪草,不料在野外遇见了狼。由于我上学早,我的同学都比我大,我这两个同学也比我大。本来三个人遇见一只狼,不跑那个狼也不敢找我们的事儿,况且还是大白天。可就在这时,不知是哪个同学急着喊了声:“跑吧!”接着我们也来不及多想,撒腿就跑。两个同学跑在前面,我却跑在后面,可我才是吓的最重、累的最很、也最危险的那个人。如果我们不跑,一点儿问题没有,这样跑其实挺危险,都跑了也罢,就怕落下一个或者受伤了,那就真的危险了。其实,狼也知道人的厉害,是怕人的。以前我跟着姑父下地干活的时候,在野外也见过狼,一般情况下,也就是没人注意它的时候,狼就和大笨狗差不多,都是慢走或慢跑,一旦发现人们注意它了,它就装瘸,一拐一拐的走,如果人们追赶它,它们就会飞快的跑,很快就会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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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2019 年,我父亲来济宁时,我朋友请他老人家吃饭。左起,作者,父亲,任仲德,张建秋,景合香和唐常荣)


作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惹大人生气那是很难避免的,况且我又天生好动,思想也较活跃,有时就很淘气,经常让大人不高兴了。我在东北的那几年,姑姑很少教育我,也很少骂我,基本上不打我,可是抱怨是经常的。每当姑姑生我气的时候,最常用的惩罚办法就是:“今天别吃饭了!”就把我撵了出去。这样的情况下,有的孩子就很有可能自暴自弃,为了吃,为了喝,为了花,干出一些出格的事,而我却从不往歪道上想,更不往歪道上走,仍然是该学习学习,该干活干活,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从不自暴自弃。饿肚子很无奈,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就只有饿着肚子去上学、做事情了。

   我姑姑家人多,收入少,那时候生产力又落后,本来一家就困难,再加上还要照顾我,还是比较贫困的,吃的当然不好。经常吃的是玉米面大饼子、苞米碴子、高粱米,还有小米干饭。为了节约粮食,偶尔吃些冻土豆还好点,尤其是吃冻玉米,简直让我受不了,吃到嘴里像刀割一样刷的嘴疼。当然了,也有好吃的,比如粘豆包,无论热的还是冻的都是我的最爱。还有加入面豆的苞米碴子,煮出来又香又甜,我一次能吃几大碗,可好吃的不能常吃啊!

穿的就更不用说了,经常穿的不像样子。尤其是到了冬天,没有秋衣秋裤,我穿着刷筒的棉衣棉裤,刺骨的寒风,夹着雪霜子,钻进裤筒袖筒,好似针扎一样痛。特别是我要起早赶在别人家拾粪之前,刚刚天亮去拾粪的时候,更是冻得要命。十多岁的孩子活动多,不老实,穿衣服泼,身上的衣服鞋子像有刀子割一样,很快就破了,所以我经常穿的是破破烂烂,不破的时候很少。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我是运动员,老师要求统一穿白褂子、蓝裤子,可我没有啊。借没借到,不得已就穿上了我姑姑二小姑子的衣服。上衣就是领子有点区别,但小孩子家都不怎么注意,问题还不大,就是裤子别扭,在那个男女有别的年代尤其明显。那时候女孩子的裤子是旁开门儿的,让我穿上很是自卑,很伤自尊,可我怎么办?不能说,不能道,只能忍着。当时我的班主任老师范清尧很喜欢我,没有书读的时候他帮我借,学习有活动的时候,他安排我去参加,更是亲自专门为我量身写了诗歌巜德玉,我可爱的家乡》,让我参加学校的诗歌朗诵。当看到我的鞋底子破了,已经磨脚时,马上去大队打面房剪了一段传输带,帮我掌鞋。后来再开运动会的时候,他还帮我借衣服穿。我对他感激不尽,直到我回到山东后多少年,我们还保持着书信往来。有一次他要买书,东北没有,托我在山东买,我抓紧买好给他寄过去。尽管我买个书不容易,但我却感到心里很高兴。后来听说范老师去世的时候,我哭了好半天。

姑姑家虽然在农村,人多,收入少,生活上困难,但是这家人挺好,全家人和谐幸福。问题来了,一般的家庭,有多少愿意让别人插进来,打乱他们的生活呢?1972年,姑姑就想借回山东探亲,把我带回山东来。但当我们坐汽车来到依安县的时候,姑姑再也坚持不住了。本来姑姑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晕车晕的非常厉害,再加上当时怀了小四儿,实在是坐不了火车,回不了山东,就在依安县城住了一夜,又回去了。

到了1973年寒假,姑姑又让我坐火车去了相邻的富裕县一个二爷爷家。这个二爷爷是我帮法大爷的叔叔,也是闯关东的,他和我爷爷是一个爷爷的。在二爷爷家住了十几天,又回到了姑姑家。回来之后,姑姑还抱怨二爷爷没有给我点生活费什么的,只是买了一点小本子等文具。其实,如果都在老家,一个村,尽管是近门子,但是谁管谁一顿饭,那是挺大的人情,谁给谁送点东西,那可是很好的关系。我既然奔二爷爷去了,二爷爷家也没什么办法,还挺热情。没表现出嫌弃我,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在东北的那几年,我很少有娱乐和游戏活动。现在想起来的也就仅有去坡里打麻雀了。说是打麻雀,其实是有许多种鸟。打麻雀,就是每年春天,小满前后,在家里先从苞米秸秆里剥出一些虫子,系在老鼠夹子上,作为诱饵,然后埋到小鸟经常去的地里面,只露着虫子。待小鸟寻食过来,看到诱饵虫子就叼,吃的时候就被打着了。隔三差五,我们要埋许多个夹子。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去打麻雀,埋好之后我们就到远远的地方找一个高处等着、看着。当时乍暖还寒,虽说地表以上已经开化,但几厘米之下依然是冻土。我们几个小伙伴等着等着就躺在地上睡着了,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回家以后才感到身体有点异常,后来才知道由此受凉了,得了关节炎,两个肩膀疼痛,直到现在几十年了,我的肩膀依然疼痛,有时疼的已经影响到睡眠,去医院看了多少次也没有治好,看的出来,医生也没有办法了。

我本来先天营养不良,身体比较柔弱,可在东北的三年多,我没得过一次病,没吃过一次药,直到现在我都感到奇怪。有的人说我这苦孩子命硬,有的说苦孩子自强,有的说苦孩子有老天爷保佑。时间长了,大家都看着我像个没家的孩子。可我当时又能干,学习又好,还算比较懂事儿,就赢得了大家的喜爱。东面邻村有个老大爷,不知是丧偶还是其他原因,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在当时的农村普遍是文盲的情况下,他却识很多字,写的字也很好看。他知道了我的情况后,就主动接近我,给我买书、买笔,与我交流社会、人生等知识,在我感到这人可敬可爱的时候,他托人给我说他想收养我。我虽然家境不好,这位老人和我处的也不错,可我这个人自尊心很强,就婉转回绝了他。

姑姑家的那个村庄呈东西长方形,中间有一条街,南面是一排住户,北面是一排住户。我姑姑家在路北面,他家路南对面的是王姓一家。老王家有四五个姑娘,没有男孩,当时就有人撮合了,想让我入赘给他家做上门女婿,这当然不是我之所愿了。

我姑姑家在双阳镇还有一家朋友,男的叫王义,是村上的一个领导,他家那个女的也很慈祥。老两口人品都很好,家境也不错,就是只有一个姑娘,和我同岁,再也没生过别的孩子。尹家奶奶带着我去过几次,大家都挺喜欢我,就有人提议让我给他家做干儿子,或者给他家做女婿。可能只是他们说说而已,也没有谁把这真当个事儿,更没有提上议事日程,因为说的是我,我也就记住了而已。

姑姑对我家有恩,有大恩,应该重重的感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可这些年来有谁表示过?姑姑是为了这个家,替我父亲供养我,我父亲欠她的情,我家欠她的情,我更欠她的情。可是这个恩情最后也就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我当然会当仁不让,一有机会就表示一下。这几十年,每次姑姑回山东,虽说是她来看娘,我都是尽力提供一些帮助,比如接站、送站什么的,并主动赞助些路费等等。甚至连姑姑去世,也只有我一个人去奔丧,当然了,来回的机票,还有带去的礼物等费用,也只有我报销了。在姑姑家的坟地,我还特别到尹家奶奶的坟上跪拜致哀,痛哭了好大一会儿,真的是有感情啊!就是现在,我也有时对姑父孝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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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2017 年,作者去东北祭奠姑姑时,与表弟尹茂领(左一)、尹茂林(左三)和尹茂军(左四)一起吃饭)


  在外漂泊已经三年多了,这也不是常法儿!我往哪里走?我往哪里去?有了些自己思想的我就给父亲写信要求回来,其实姑姑家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们没有往外赶我,就是给我面子,保存了我的尊严罢了。当时我清楚的记得,我回山东的时候,姑姑本来应该送我到车站,或者是村头,那至少也应该送出院子吧,可她却连房屋门都没有出,至今我都感到是个谜。难舍、难离、或者是其他让她难过啦?疼我,爱我,喜欢我,并且养了我三年多的姑姑,是怎么想的呢?这会让我疑惑一辈子,由于姑姑已经故去,因此它也已经成了一个永远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