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任宪富 ‖ 风雨春秋 第八章 曲线求学
八、曲线求学
我一直喜欢上学,在上学的问题上从来没让大人操心费力。我初中毕业考试成绩第一,却不能上高中,只能去生产队里干农活,是我最大的遗憾。就从此当一辈子农民了吗?老天真的想绝我吗?可我不甘心!那怎么办?愁的我够呛。找父亲诉说,父亲也没辙。父亲就说,咱就认命吧。就这种情况,他也看不到希望,就不想努力了。想来想去,我就想到了我的二姑奶奶。
我爷爷姊妹四个,大姑奶奶小时候就去世了,二姑奶奶家在寺后,三姑奶奶家在郭楼。二姑奶奶家地步好,在当地村里有当干部的,我就去求她帮忙。我二姑奶奶待我太好了,我没钱买礼品,就从菜地里摘了点儿我种的蔬菜,几乎等于是空手去找她,她却自己掏钱买了两盒烟。当时大家没有钱,但烟也很便宜,主要有九分钱一盒的丰收牌、经济牌和大生产牌,也有一毛五的普滕牌,一毛九的荆桥牌,还有两毛四的微山湖牌,三毛的红波牌,三毛八的金鹿牌,贵的呢,就是大前门牌三毛九。我记得二姑奶奶给买的烟,说好不好,说孬也不孬,大体花了四五毛钱。之后,二姑奶奶就直接领着我去找她们那里管这事的领导,先递上两盒烟,然后指着我说,这是我娘家孙子,帮忙给安排上个学吧。看来他们挺熟悉,也很随便,当场就答应了。就这样,我在寺后“农中”寻到了上高中的机会。
“农中”就是专门招收那些没有被推荐上高中的学生,系半农半读的学校。主要任务就是为农村人民公社培养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有现代科学技术的农民,以及初级的农业技术和管理人才。就如现今开办村镇银行要背靠一家大型银行一样,当时寺后“农中”的主办方就是嘉祥二中,几乎全是嘉祥二中的老师去授课,管理上则有寺后联中负责,算是寺后联中的一个班级。
我们村先后共有15名学生来这里学习,我是十一月底从河工上被通知来上学的,也是最后一个。由于学校不是太正规,他们感觉没有多大意义,就陆陆续续退了学,最后一个的我也就成了唯一的一个坚持学下去的学生。
我晚去了接近半年,以往学过的课程怎么办?怎样跟上班?这成了我的头等大事。我一边认真跟随班级正常上课,一边利用业余时间自学。好在我摊上了一个好同位儿,他叫韩代书,个子不高,但脑袋却超大,很聪明,为人也好。我自学不了的课程,尤其是数学,他给予了我很多的指导和帮助。没用一个季度,我就把落下的课程全补了上来,不仅跟上了班里的学习进度,而且学习成绩也跟了上来,很快就又走到了前面。韩代书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被推荐上高中的人,后来成为了中国医科院生物细胞研究所的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时,我也在同学韩春岭的介绍下加入了国共产主义共青团。
寺后“农中”,离我们家有二三里地,我们采取的是走读形式。我比较好读书,但自己没有,就去大队的图书室里借。我那时候读的小说有《金光大道》、巜艳阳天》、《苦菜花》、《海岛渔歌》、《敌后武工队》、《野火春风斗古城》等等,有些我一时都想不起来了,反正比这还多的多。我每天晚上睡觉前读上几十页小说儿,第二天和同学们一起上学的时候就讲给他们听。当时经常听我讲小说的有两三个人,围在我身边,我们一边走一边讲,有时这一趟讲不完,放学回来时再讲。我当时记性也真行,几十页儿,甚至有时多了达到100页小说,第二天我几乎都能够给同学们大体复述下来。
当时的“农中”逐渐偏离了原来的办学方向,学的课程陆陆续续和普通高中同步,内容也一样,学校(实际上就这一个班)也变为了嘉祥二中寺后分校。再后来,老师走教,风雨兼程很是辛苦,尤其是管理和体制的原因,上级可能也有了政策,1976年秋天就把我们并入了嘉祥二中,我被分插到了高二、一班,班主任是孙金华。我也从此真正的和被推荐的学生一样成为了高中生。
嘉祥二中,坐落在嘉祥县梁宝寺镇,这里是建国初期南旺县故址,与共和国同龄,教学质量一路凯歌,一路旗帜,相当于一些县的一中,甚至有一段儿时间比嘉祥一中还厉害。来到这样的学校,我如虎添翼,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更加的废寝忘食,更加的孜孜不倦,我后来居上,很快学习成绩就排在了全班的前三名,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还安排我在班上做演讲。
有一次,学校要召开批林批孔大会,孙金华老师召集了我们班的几个同学,安排我们到会发言。我说孔子和林彪思想怎么不好,做了什么坏事,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怎么批啊?孙老师就说,你们回家的时候啊,到大队里借他们的《红旗》杂志,上面全是批林批孔的文章,借鉴一下就会写出来了。我很听话,星期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队部借《红旗》杂志看。当时的大队保管员,叫张永成,也是住姥姥家,留在我们任店儿的。他说《红旗》杂志是党内的刊物,一般群众都不能看,何况你是富农出身,富农子弟更不好借了。按照现在的说法,真的是无语了。当时的大队部有五名干部,分别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任帮宪,大队长任宪忠,民兵连长任同青,会计任帮庭和保管员张永成。
(这是 2019 年,作者与高中同学聚会时的留影。)
尽管我比较渴望学习,也比较努力学习,但当时的学习大环境对学生的学习还是有很大的约束和限制的。一是我们班人太多,教室小。近80名学生挤在一个教室里,桌与桌之间放个凳子都难,身体活动一下很不方便。二是学校有农场,我们要定期去农场劳动,我们种小麦,种玉米,种棉花,还种蔬菜等等。三是我们学校还有校办工厂,两个年级共八个班,每周要有一个班在校办工厂劳动,我们生产千斤顶、钢铃、钢珠等等,八个周就要在工厂劳动一个周。同时,那时的思想教育也不利于学习,比如看的电影都是《决裂》、《春苗》、八大样板戏之类,学习的榜样都是白卷英雄张铁生、造反英雄黄帅之流,当时的口号就是:知识越多越反动。生活上也很艰苦,我们30多个人住一个房间,房子是三间,两排床。说床其实就是用木板在南面排一溜儿,在北面再排一溜儿,人挨着人睡觉。一到晚间什么动静都有,放屁的,尿尿的,大便的,都是高中生了,甚者还有尿床的,整个屋子骚气熏人。吃饭没有餐厅,随便找个地方,但不能在教室,大部分人都是在寝室里,而我们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找了一个石板儿,用砖头垫上,在寝室外面形成一个餐桌儿,大家站着围着餐桌吃饭,可每到下雨刮风时,我们也会挪到寝室屋里去吃。
我们每星期回家一次,这一次就要带足一周的口粮。大家普遍带的是窝窝头儿,但窝窝头儿的材质是不一样的。有的是发面窝窝,有的是油花窝窝,有的是红薯面儿窝窝,我一般带的是杂面儿窝窝,在这些窝窝里面算是比较好的了。杂面窝窝就是主要用高粱面儿或者玉米面儿掺上豆子面儿做成的,家庭比较好的就多放一些豆子,吃起来就香就好吃,不然就发涩发苦。当时最差的是红薯面儿窝窝,如橡皮一样,大家都叫它塑料窝窝,简直难以下咽。一个星期的干粮,前几天吃还可以,后几天就有的长毛儿发霉,我们就用水洗一下,然后用网兜儿装上,送食堂里热一下继续吃。如果吃没了,就在学校买点儿饭票,从食堂里买干粮吃,这种情况很少,因为大家都没有钱。
菜也是从家里带的,大家普遍带的是咸菜。我每周回家的时候,奶奶总是给我蒸一锅干粮,同时把腌制的芥菜,加上棉油馏在锅里,等干粮熟了,菜也成了。奶奶给我蒸制的芥菜特别好吃,每当我把它放到我们的石板儿桌上时,大家都说好,并抢着吃,每次都是我的菜先被吃光。如果大家的菜都吃完了,也会买一点,一般是两个人才买上一份儿五分钱的菜。
“棉油”就是用棉花籽儿榨出的油,比起豆油、花生油什么的要难吃多了。不知我奶奶怎么做的,就是和芥菜配起来好吃。那时候我们还经常吃棉种窝窝和棉种丸子,糠窝窝、菜窝窝我也没少吃。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们比较要好的同学商量着要聚餐一顿,庆祝一下。怎么聚啊?没钱去饭店,就商量着去离学校最近的我同学的家里去会餐。我同学王兆红,他母亲很亲和,平时我们也去过几次,待我们像母亲一样。那天我专门儿借我同学韩代福的车子,因为韩代福的父亲是工人,有收入,他能有自行车儿很是稀罕,不是关系好的他都不借。我先是去了我家,到菜园儿里把仅有的两根菜瓜摘了下来,还是过意不去啊!就想买点东西,可奶奶说家里没钱了,父亲又搬去了北堌堆,有十八里路远,时间来不及,就去离我家仅三里路的郝垓我二姨家借钱,其实是要钱,说是借两块。平时,二姨待我如亲娘一样,我看到她似乎有看到娘的感觉,二姨有时给我做件衣服,有时也送我点吃的,很是疼我。可这时二姨却有些踌躇,好像拿不定主意,二姨夫却很大度,痛快得很,非要给我十块,本来我只想要两块钱的,听到二姨夫这么大气,就要了五块钱。然后去买了两盒儿红波烟和一瓶酒,算是在王集儿我同学家举办了一个毕业宴会。从那以后几十年间,每逢过年过节,我都会去探望二姨和二姨夫,直到前几年二老相继去世。二姨夫喜欢喝酒,我每次去都给他带酒去,有一次带的是红花郎,还被二姨夫批评了一顿,嫌买的太贵。二老的去世,让我极度失落。二姨去世后,我经常想起她老人家,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依然栩栩如生,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温暖。让我不能忘记的是,她家院子里有棵石榴树,每年二姨都捡最好的晾晒一下,用塑料袋装起来给我留着,并且藏起来。一个农民家庭有什么好送我的呢?每当我接到二姨给的石榴的时候,还有就是吃着石榴的时候,我都是眼泪止不住的流。这是一份情,一份意,一份爱,证明还有人在想着我。尽管有时候那个石榴干瘪了,甚至是坏了,但我依然那么感动,这已经不是几个石榴那么简单了。现在我与二姨家的表弟、表妹感情比较深,来往也比较多,很大的因素,就是我从小就与他们家积累下来的感情。
好歹还是高中毕业了,我也拿到了正经八百的高中毕业证书,可我仍然不会被推荐上大学,只好又回到了我的家乡任店,又重新恢复到我农民的身份,干农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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