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活口钣子

半圆的月亮刚刚攀上树梢，便洒下无数柔和的银光。厚重的田野在月光下抒情地延展着，悄悄地述说着，就像奶奶讲述的故事里的奇异世界，令人沉迷。

此时的铁柱没有往常欣赏四周迷人美景的心情，一路快行，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了榆树村。拐进第三个胡同，他先来到同学牛建国家门口，叉好车子，迈进大门两三步，便见从堂屋门口往外射出一长条银白的灯光，与院子里的月光正交相辉映着。铁柱对着屋门喊了声：“建国……”这时，从迎门墙后走出一位年近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她盯着铁柱看了看，当她看清来人是铁柱后，脸上便挂满笑容地说：“原来是铁柱啊，好久没来呢，快进屋，孩来，”然后，对着窗户大声地叫道：“建国，你个大懒虫，还不快点出来，是铁柱来了。”铁柱又向前走了两步，热乎乎地喊道：“婶子。”建国的娘越发欢喜起来，正欲拉铁柱进屋去坐，这时，建国揉着右眼，懒洋洋地从屋里走了出来。铁柱笑了笑，走上前去拍了拍建国的肩膀，对建国使了个眼色，便转过脸来，笑着对建国的娘说：“婶子，我找建国问问当兵的事，外边凉快些，我们出去转转，一会就回来，就不屋去了。”说完，拉起建国的胳膊就往外走。

建国的娘对着他俩出去的身影，高兴地说：“铁柱，你也去当兵？——那敢情好，恁弟兄俩作个伴，能相互照应一下——诶，你小子不是考上大专了吗？”看着他俩已走出大门，只好纳闷地摇了摇头。

出来大门后，建国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忙问道：“什么事啊，我的大学生，快点说，我好再回去睡觉去，干了一上午的活，快累死我了！”

铁柱本想取笑他只干了一上午的活，就咋呼着喊累，难怪婶子骂他是懒虫呢，但想到自己的心事，便面露愁容地说：“建国，我给你说个事——这个大专，我不想去上了。”建国听到这里，立即瞪大了两眼盯着铁柱，还没来得及问个为什么，铁柱接着说道，“建国，我想让你把义茗约出来，我想和恁俩聊聊，听听恁俩的意见。”

“别价，你别张口一个‘恁俩’、闭口一个‘恁俩’的，义茗是你的女朋友，‘朋友之妻不可欺’这句话我还是晓得的。还有，你来是想听取她的意见的，可别硬绑上我！”建国坏笑着说。

铁柱挥舞着拳头佯装去捶他，建国却站在那里躲也不躲，继续坏笑着说：“华铁柱，你什么时候这么高看过我呢？你还挥舞着拳头想打我，我谅你今天不敢打，你要是真捶了我，哪怕是只一下，我也立马回家睡觉去，本人再不帮陪！别忘了今天是你有求于我的，翻身的农奴还要把歌唱一唱呢！”

铁柱今天不想与他计较，只好收回悬浮在半空中的拳头，转以央求的口吻说：“建国弟，我的好兄弟，是我错了成不成？哥在这里求你了。”

建国用鼻孔轻哼了一声，得意地扬了扬眉，才慢条斯理地说：“那你说我到了她家里该怎么说呢？”铁柱一听，又来了些气，硬梆梆地说：“这还用我教呀，你的鬼点子那么多！别真想挨揍，我可告诉你。”建国听了也不介意，嘿嘿地笑了笑，往前又走了几步后，才疑惑地问：“如果她同意你不去上学，那你就真的不去了吗？”

铁柱的眉宇间流露出掩饰不尽的痛苦表情来。

建国连忙接着问：“如果她让你去上呢？”

铁柱的两眼越过幽深的胡同，投向月光下的远方，然后慢慢地点头说：“那就去上吧。”

“我就想听到这句话，那好，我这就去喊她。”牛建国略感轻松地说，正抬腿要去，便又问道，“那去哪里见面呢？村北的打麦场行吗？”铁柱忙说：“不妥吧，那里离村子太近了，说不定这个时候还会有小孩子们在那里玩着呢。”

“也是。那去哪里呢？”

“去村东的榆树林吧。”

“去那里？你不怕远吗，再说那儿也不大安全吧。”

“怕什么！我们两个小伙子还保护不了一个女孩子吗？再说，今晚的月光这么明亮，跟大清早似的。”铁柱说完，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硬实的胸大肌，又去摸了摸建国的胳膊，心里暗暗地骂道：难怪这家伙胆子小，胳膊上的肌肉怎么这么软，竟和义茗这样的女孩子的差不多。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丝丝甜甜的微笑。

建国的家和义茗的家就隔一个胡同。走到胡同口，建国让铁柱先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则朝义茗家走去。走进大门，建国先借着月光扫视了一圈院子，没发现一个人影，朝堂屋门定睛望去，昏黄的灯光下，隐约看到应该是义茗姊妹俩在看着电视。建国不确定她的父母在不在家，便对着屋门大声地喊道：“大娘，在家吗？”屋内的一家四口都听到了叫喊声。老钟的女人随口应了句：“是谁呀？”正欲起身出来时，义茗听着好像是建国的声音，便已猜着了三分，连忙站起身往外走，嘴里还说着：“听声音很熟的，好像是牛建国，我出去看看。”

不想母亲不放心，也随着走了出来。建国看见她母女俩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只好说道：“大娘，我是建国，”正想接着说刚才想好的“我妈让我来借筛面的箩用用”，话到喉间，嘴里却变成了“我爸在家里修那辆旧自行车里，让我来借个活口的大钣子用用”，说完，他看了义茗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义茗已心领神会，便说：“你一等，我这就去东屋里拿。”说着便穿进了东屋。

老钟的女人笑着说：“屋里来坐坐，建国——听说你要去当兵？”

“不了，大娘，我爸还等着用呢。”建国笑了笑，接着说，“对，体检和政审都已经通过了，估计快走了。”

东屋的电灯一亮一灭，义茗拿着活口钣子就走了出来，递给了建国。她转脸对母亲说：“那个打仗的电视剧一点都不好看——正巧建国哥来了，我去他家跟着婶子学学扎衣服。你屋去吧，我过一会就回来。”建国连忙补充道：“一会我送她回来，大娘，你就放心吧。”

老钟的女人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一想到建国这孩子也是自己看着从小长大的，挺本分实在的，出不了大溜，便也放下心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老钟在屋里看着电视剧，屋外的动静听得虽然有些模糊，但‘建国’和‘借个活口的大钣子用用’这几个字却是听得真切的，便觉得这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事而已，也就没再多想，再加上电视剧里的打斗场面突然激烈起来，便继续全身心地看起他的电视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