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家雷丨扬长与控短——由丁谓的人生说起
丁谓(公元966-1037),字谓之。北宋时期宰相。此人才华横溢,精明强干,是个难得的干才,同时,他又是一个诌媚皇帝,迫害贤良的奸臣。从史书记载来看,可以说,这是个标准的治世能臣与奸佞权臣集于一身的双面人。
成语“一举三得”的主人公是谁?就是这位丁谓。
“丁谓造宫”的故事耳熟能详,可谓工程学上的神来之笔。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皇宫失火,许多建筑被焚毁。皇帝命令丁谓负责玉清昭应宫的修建。重建如此规摸宏大的宫殿,除了钱财之外,还面临三大难题。第一是建筑需要许多泥土和砖瓦,京城开封城内空地稀少,取土要到郊外,路途遥远;第二是大量的木材石料等建筑材料需要从外地运来,而码头在郊外的汴河上,离建筑工地很远;第三是失火后皇宫里原有的破砖碎瓦等建筑垃圾需要运出京城。三件难题,费时费力费钱,如此颇费周章的疑难杂症让众人唉声叹气,束手无策。
丁谓经过缜密思考,提出了周密详实的计划,三招妙棋,步步为营,环环紧扣,完美地解决了这三道难题。
首先,在施工现场,向汴河方向挖了几条大深沟,从沟里挖出来的土用于烧砖瓦。其次,将城外汴河里的水引入大沟,相当于将运河挖到了皇城根,从外地运来的建筑材料不用在码头卸船,直接运到了建筑工地。这样就解决了运输问题。最后,等材料运完,工程竣工,把沟水排干,再将建筑垃圾填入沟内,使大沟再次恢复为平地。
就这样,三道难题迎刃而解,工序严谨紧凑,压茬协同推进,有条不紊,一气呵成,不仅节约了人力物力财力,更是节约了时间,原来估算工期至少需要15年,丁谓只用了7年就完美收官。
丁谓不仅为建筑工程学上创造了一个经典案例,同时也为中华词库留下“一举三得”这个成语。谓不但精于工程管理,在稳边固边方面也是可圈可点的。宋真宗咸平三年,益州人王均率川峡士兵叛乱,朝廷调集施、黔等地的蛮族参与围剿。结果不仅叛匪没有剿灭,蛮族士兵反而倒戈一击,转身为寇。这些人熟悉当地地形地貌、山川道路,攻州掠县,打家劫舍,占山为匪。朝廷无奈,紧急安排丁谓进行处置。丁谓一到任就命令罢兵,不得对蛮族兵戎相见,他轻车简从冒险入溪洞会见其首领,晓谕朝廷安抚政策。并宣称皇帝有诏,只要从此不再反叛,一定既往不咎。他还送给蛮族许多锦袍、银帛,表达朝廷诚意,他们感激涕零,答应洗心革面,纷纷表示愿意永远效忠皇帝,年年贡奉朝廷,并将誓言刻录石柱,竖立在边境上。靠着丁谓的三寸不烂之舌,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招降叛军,西南地区从此得以安宁。
在四川主政期间,丁谓发现当地少数民族多稻米少盐,为了稳定边疆,采用以盐换粮的办法,既安抚了因缺盐骚乱的边民,又解决了当地驻军粮食不足的问题。他又奏准黔南边民养的马可以到市场上自由交易,增加收入。政府主动购马,提高了军队战斗力。驻守四川五年,边疆一直宁静无事。宋真宗曾问丁谓,如何才能使边防永久安宁,少数民族不敢为非作歹?丁谓回答说:“只要朝廷所派的官吏不邀功生事,以安静为胜,就能平安无事。”
实事求是地讲,丁谓是个天才式人物,机敏聪颖,多才多艺,天象占卜、书画棋琴、诗词音律,无不通晓。他勤奋好学,博闻强记,“书过目辄不忘”,几千字的文章,读一遍便能背诵。他为官勤勉,在多个方面都有建树,为国家做出过很多贡献。
然而就是这位才能卓著的干才,却是后世人眼里的北宋“五鬼”之一,是个大奸臣。“德”与“能”,竟如同冰炭同炉一般全都集中在他身上。这其中又有何玄机呢?触摸历史的细节,方知其奥秘。
聪明强干、能力超群的人很可能因为错误的价值观而变得恐怖邪恶。丁谓为士大夫所诟病的行径主要是阴险狡诈,为了权力的欲望改变了初心,扭曲了灵魂,丧失了道德底线。他的种种努力,初衷并非是忠君报国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而是为自己邀宠固位,阿谀顺旨,讨好皇帝,做事“多希合上旨”,对皇帝“东封西祀”好大喜功的行为,不加规劝,反而绞尽脑汁筹措经费加以实施,耗费了大量的民脂民膏。他还勾结太监,处心积虑地陷害寇准、李迪等国家忠义重臣。抓住寇准工作中的失误,与刘皇后合谋,三贬其官,最后,丁谓取寇准而代之,升任宰相。“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独揽朝政,为所欲为,把寇准贬到雷州。并将朝中凡是与寇准相善的大臣全部清除。当时的老百姓广泛流传着这样的民谣:“欲得天下兴,须拔眼中丁(丁谓)。欲得天下好,无如召寇老(寇准)。”
现在人们说曲意逢迎,刻意讨好,谄媚他人为“溜须”,这就是他俩之间的典故。宋真宗时期,寇准为宰相,丁谓为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寇准是北宋的大功臣,也是一代名相,起初对丁谓很是欣赏,有提携之恩,丁谓对他是毕恭毕敬,唯命是听。某日,他们在一起用餐,汤水淋漓,沾污了寇准的胡须。丁谓站起来为之揩拂,即溜其须。寇准笑曰:“参政,国之大臣,乃为长官拂须邪?”说得丁谓既羞又恼,从此对寇准怀恨在心。这便是“溜须”的由来。丁谓与寇准,也就成了奸邪和刚正的极端范例。
对于丁谓的人生悲喜剧,历史早已盖棺定论,为他贴上了专权误国、败坏朝纲的标签。对此,我们无意做过多评价,但对于这样一个黑白特点都很突出的人,应该怎么样安排才能扬其长控其短呢?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生在唐太宗时代又将如何呢?
管子曰:“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唐太宗李世民其文治武功光耀古今,自古就为人所津津乐道,颂扬备至。他从谏如流,知人善任,依靠群星璀璨的文臣武将,功德兼隆,开创了“贞观之治”。就用人而言,唐太宗李世民与宰相封德彝有过这样的对话。当时太宗命他举荐人才,封领命很久都没有举荐一人。太宗问他为何,他说:“不是我不尽心,而是现在没有旷世奇才。”太宗责备他说:“人的才能,各有所长。君子用人,就如同器皿一样,大才大用,小才小用,各取所长。”并以“岂借才于异代”来责问他。
用人之长,天下无不可用之人;用人之短,天下无可用之人。“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同样,“宝贝放错了地方便是废物。”管理者就是要善于用人之长,避人之短。人无完人,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世间没有诸事皆能的全才通才,万万不可求全责备。“明主无弃士,良匠无弃木。”
不但俗世凡间如此,佛国仙界也是这样。去过佛教寺庙的人都知道,一进寺庙大门,正面供奉的是弥勒佛,笑脸迎客,而在他的背面,则是满脸威严拿着金刚杵的韦陀。但是,相传很久以前,弥勒佛和韦陀其实并不在一起,他们各自掌管一个寺庙。
在弥勒佛掌管的庙里,因为弥勒佛圆面大耳,长相慈悲,天生一副乐天派,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每日笑脸相迎天下客,这座寺庙宾客盈门、香火旺盛。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什么都不在乎,大大咧咧,粗枝大叶,不善于理财。在管理上也是稀里糊涂,虽然来的人很多,但依然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而韦陀掌管的寺庙,正好相反。韦陀菩萨整天没有笑脸,天生一副严肃表情,无论见谁都像别人欠他钱似的。庙里来的人越来越少,门可罗雀,冷冷清清,最后连香火几乎都断绝了。但韦陀这边的账目却管理得十分清晰,寺庙里的事情也安排得有条不紊。
佛祖在查看香火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题,就把这两所寺庙合并在一起,并做了分工,弥勒佛负责公关,坐在大门口,笑迎八方宾客。韦陀铁面无私,一丝不苟,则让他负责财务和管理寺庙的纪律。两人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从此,寺庙管理得井井有条,香客络绎不绝,一派繁荣景象。
佛祖依据弥勒佛和韦陀的特点,恰如其分地利用了他们的优缺点,取长补短,各尽所能,各得其所,把他们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很多时候,精彩都是搭配出来的。
分槽喂马,合槽喂猪。人才的成长,同样需要环境的造就。我们很难想象,在唐太宗的人才团队里,难道个个都是十全十美的“圣人”吗?这等幸运的美事怎么可能都扎推降临在他们头上呢?人才济济,精英荟萃是集体,是团队,但就个体而言,又有长有短,各有特点,最关键的是雄才大略的唐太宗能够因人而异,量才适用,将这些人依其专长特点运用到最合适的岗位,“集众人之长,补一已之短。”在集体里,个人的优势进一步彰显,拉长;而个人的劣势,则有效地得到抑制,形不成祸端。每一位成员,在这个集团里都能尽其所能,发挥优势,经营长处,控制不足,书写人生华彩篇章。唐太宗带领核心团队,君臣一心,励精图治,雅人容物,相互补台,不走极端,形成最优组合,实现最佳搭配,“合众人之私,成一己之功”,进而让整个国家步入了政通人和的贞观盛世。
丁谓就没有得到这么多幸运的眷顾,那么他的人生尴尬究竟拜谁所赐呢?非得让他当“坏蛋”吗?如果能让他“借才于异代”,穿越到唐太宗时代,且不说丁谓的聪明才智必然有更广阔的舞台,就是他的短板、劣势也可能会被淹灭掉,不让他有显露的空间。倘若如此,“小人”丁谓或许就不会留下千年骂名,也真有可能以一个德才兼备的贤臣良吏面目出现在历史上了。可惜,世界上没有这么多“或许”。
“臣直”的前提是“主明”,是“天下有道”。看来,投胎真的是个技术活。
命运,有时真的是捉弄,人生,有时也真的很难说。
(作者简介:丰家雷,现任济宁学院党委副书记,济宁市作家协会会员。曾任镇县市多个单位领导同志,工作之余酷爱写作,尤善散文、评论,《“诗情”与“画意”》《心里的“罩”》《隋炀帝,你着什么急》《由张飞之死谈领导艺术》《早春的荠菜》《不要生气要争气》《从“子不问马”与“穆公亡马”谈人本情怀》等作品被频频发表在《山东文学》《杂文选刊》《领导科学》《参花》《中国水运报》《大众日报》《山东政事》等报刊杂志媒体。独立创作并结集出版专著《实践与思考》(华文出版社),印有《责任与荣誉》《且行且珍惜》《丰雅集》《偶得》作品集和《心迹》手稿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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