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贞荣 | 散养的童年
相对于被城市精心“圈养”的孩子,我是一个幸运儿。童年的我,是在邹西农村“散养”的。那些日子虽然已经过去三十余年,可现在想起来,依然真真切切。
一 、 暖春
春到人间草木知。
奶奶家院子里,最先醒来的是大杨树。
整个冬天,大杨树光秃秃的,没点看相。可春天的哨声一响,它们就像被施了魔法,大小的枝桠上,挂满了数不清的宝贝——“毛毛虫”。
我听说“毛毛虫”也是可以吃的,但是我爸妈从未对此动过心思。
相反,对门的三大爷一家,每年春天都把“毛毛虫”奉为上品。
一夜大风刮过,奶奶家大杨树下面,厚厚的铺了一层“毛毛虫”。白捡谁不捡啊!看吧!三大爷一家老少都出动了,这个端来筐,那个抱来盆,不一会,就满载而归。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期待的眼神落到了心爱的香椿树上。
每天醒来,我不吃不喝,撒腿就跑。跑啥?要去看我的香椿啊!
起初,肉眼可见的只是一个花骨朵那么大的芽苞。别急,三五天后,一个个“朝天辫”,就会冲着蓝天招手了。更有趣的是,那新芽油光光的,还泛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红,那种红耀眼但不刺眼,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人能调制出这种色彩。
哥哥从小喜欢爬树,上树采摘的活儿非他莫属。他那灵活劲,猴子都得退避三舍。我仰头看的功夫,他就“噌噌噌”窜到了树上。他以老大哥的语气发号施令,让我在树下老实看护,防止“战利品”外流。
不一会功夫,我就收集了一大筐香椿芽。
此后的几天,早饭、中饭、晚饭,都少不了香椿芽的陪伴。它可与豆腐临时搭伙,可与鸡蛋认真组团,还可与面糊真心结拜。桌前有多少个吃货,香椿就有多少种吃法。总之,头茬的香椿,能吃到就是福!
四月,老榆树也开始焕发生机。不论新枝还是老干,都挤满了绿色的小圆脑袋。它们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它们还没来的及解世界的复杂,就被人请上了餐桌。
如果错过了榆钱,不用担心,槐花很快会来弥补遗憾。
在采摘槐花的季节,在奶奶家那方院子里,经常能看见一个小孩扛着比自己个子高几倍的铁钩子忙乎,那一定是我。洁白的槐花,胖胖的槐花,透着香甜味的槐花,无论生吃还是煎成饼,都让人唇齿生香。
院子西头,是两棵大梧桐树的地盘。我不知它们春秋几何,身高几许,但在我小小的心里,它们就是巨人。
巨人也有妩媚的时候。
每到四月五月间,巨人就打扮地像过节一样。它的头上别满了一个又一个粉紫色小喇叭。远远望去,云蒸霞蔚,颇为壮观。
春天也是小动物们施展才华的好机会。
奶奶家的屋檐下,住着燕子一家,还有鸽子几口。
穿着精致黑白礼服的燕子,不仅长相俊俏,还格外勤快。一天到晚,燕子夫妇频繁地飞进飞出,一会衔来纤细的枯草,一会带回一片白色羽毛,一会打包带来小虫。燕子那勤俭持家的样子,让我感觉它们有耗不完的热情,使不完的劲。
有燕子这样优秀的邻居,鸽子也不示弱,为了下一代,也是拼了老命地忙乎。
斑鸠的行动力也很强。每年春天,梧桐未开花的时候,斑鸠就盘下了新房。奶奶告诉我,斑鸠那新房,风水实在太好了。它建在两棵梧桐树较高的一棵上。阳光普照的时候,那“房子”别提多惬意了!那清亮有节奏的咕咕声,向人们出卖了它的幸福。
二、 趣夏
绿树阴浓夏日长。
隆隆的雷声还未停稳,空中还飘着雨丝,我就迫不及待地飞出屋门。
我在这棵树下站一会,在那棵干上拍一拍。等我转了一圈,发现大大小小的树,毫发无伤,这才放心地去做别的。国王关心自己的领地,我关心奶奶家的树先生树小姐。
雨后,是蝉蛹出没的时候,所以我喜欢手提小铲,在树根周边凡是有小孔的地方挖呀挖。有时,我是一个幸运儿:无需花费太大力气,只要一低头一弯腰,就能逮住一个惊恐出逃的小家伙。当然,有时,挖了半天,最后发现自己挖了个寂寞。
除了挖蝉蛹,我还喜欢逮天牛、金龟子、蜗牛等小不点。忙于生计的大人们,对这些不中用的小东西,瞧一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但在我脑子里,他们都是有昵称的哦。
天牛叫“小黑”,金龟子叫“花大姐”,蜗牛叫“小屋”。其中,花大姐最让我着迷。它这厮,特高调,出门必一身艳妆,飞起来更漂亮,像一把小滑翔伞。“花大姐”这种漂亮,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具有蛊惑力了。所以,我可以花小半天的时间,满院子撵着“花大姐”飞。它飞,我也飞。它停,我就停。当然,最终,小小的我还是被“花大姐”无情地甩掉了!
一天雨后,邻居家的小哥哥在我奶奶家树下,掘出了几枚铜钱。
这可上了我村的头版头条!
有点常识的大人都懂:因为战乱,过去地主有钱人经常把钱埋藏到地下。天长日久,钱可能被人遗忘,或者主人亡故。
不管是谁的钱,反正现在是在我家地盘上,挖出来就应该是我的吧!
带着这种信念,我开启了寻宝之旅。
那段时间,只要有空,我就提着个小铲铲,东戳戳,西铲铲。
然而,最终的结局,和鲁迅先生小时拔何首乌一样,小小的心灵禁不住怀疑人生。
三 忙秋
桂魄初生秋露微。
夜一天比一天凉了。
蛐蛐在准备巡演。
大雁欲择吉日南飞。
爷爷奶奶开始忙秋。
经常,我还在睡梦中,奶奶就已经忙乎起来了。
晴日,她要用大扫帚辟出一片向阳的地,再把收获的黄豆荚摊成薄薄的一层,一定要在秋雨驾到之前,让豆子与豆荚母体成功分离。
在太阳公公的宠爱下,小豆荚们开始躁动,一会儿,这个搞爆炸,一会那个想跑。小脚的奶奶,为了看住它们,累的气喘吁吁。
一天到晚在院子里无事忙的我,没少被奶奶抓“壮丁”,她要我去火速拦截出走的小豆子。
秋天,爷爷则负责把玉米棒子剥下皮,然后四五个一起捆扎好,再挂到高高的树枝上,任其风干。为了证明自己不娇气,我曾多次帮爷爷抬玉米,挂玉米。每每抬头看到高枝上那些黄澄澄的玉米你挨我我挤你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又长了一截个子。
院子的东北角,是爷爷开辟的小菜园。
在这个小菜园里,有时会遇见小青蛇。第一次听说有蛇,自然是吓了一身冷汗。真遇见它,我却也并未方寸大乱。那时在我幼小的脑袋里,就有一种成熟的想法:任何东西,只要我不去伤害它,它应该不会攻击我。所以,当我看见小青蛇迅速在菜园穿行的时候,我从未大声呼喊过,而是静静地目送它远去,就像看一个老朋友远行一样。
四 、长冬
岁云暮矣多北风。
北方农村的冬天,既寒冷,又漫长。
在大风呼啸的日子,能玩什么呢?
可以玩风车。
这是一个邻家孩子给我的启示。
当我看到他拿着一个崭新的纸风车,在风中在大街上兴奋地奔跑的时候,我垂涎可不只三尺。
叔叔看出了我的心思。
他把我喊到奶奶院子里,带我到厨房里挑了一根细细的玉米秆,说截一段就是风车的长杆。接着, 再回自己家拿一张纸,一叠一剪,就成了。
果真!我的小风车也呼啦啦地转起来了!
有了好玩的东西,谁还觉得冷呢?
冬天,还可以捕鸟。这可不是闰土的父亲告诉我的。
教会我捕鸟的人,还是我的叔叔。
那时他还未婚,尚喜欢当孩子王。他告诉我:悄悄地过去把奶奶晒东西的大竹筛偷过来,再顺便偷把小麦。其余的事就交给他啦!
尽管有叔叔提供强大的技术支持,我捕到的也不过是些小麻雀。更可气的是:小麻雀比我聪明。它们能趁我一不小心,迅速逃生。
伤感的我,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漫长的冬季,最适合围炉夜烤。
几乎每一个冬夜,我都会陪爷爷奶奶围坐在小泥炉子前,烤地瓜、烤花生、烤馒头片………这些东西当然好吃的很,但也有吃腻的时候。也许正因为这样,我的老顽童爷爷时不时地会变出一些稀罕物:一把板栗、几颗红枣或一个黑梨。
亲眼见过亲口品尝过之后,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万物都可烤。
无烧烤,不冬天!
十二月,雪落无声。遍地白茫茫一片。我和小伙伴们发明了一种土玩法——“狗拉雪橇”。
“狗拉雪橇”游戏至少需要三个人。一个人在中间,蹲下,给他的腰间缠上一条大围脖,等系好以后,两边的人各拽起围脖一侧,同时用力拉起,就这样,一边滑,一边笑,漫长的冬天就不再难熬。
后记:十岁以后,我跟着爸爸去了外地上学。一年,也许才能回奶奶家一次。后来那院子分给了叔叔,他推倒老屋,重新规划。新房子气宇轩昂,水泥地光洁干净。可是,院子里几乎无一丝裸露的土壤,我的树先生树小姐,我的花大姐小蜗牛,再也无处寻觅。
与之一起失踪的,还有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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