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雪林 | 长武趣谈
天还不亮就从山东济宁出发,一路经开封,过洛阳,越华山,进潼关,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长武地界。整整一天如坠五里云里,正是暑假,大太阳炙烤着前行的车子,几乎看到了高速路面上随风翻滚的热浪。途中昏头胀脑的无数个念头升起,一次次问自己:我在哪?我要去干嘛?
下了长武收费站,车子又东绕西绕的走了好远,只记得突然的一个拐弯之后,驾车的老公看到救星似的大叫了一声:到家喽!
强压着疲惫,抬眼看,笔直的一条大道光秃秃的直指向前方,尽头处是一尊雕像,塑的是唐王李世民,身穿铠甲,骑着高头战马举戟出战。
这座雕塑几乎是长武的标识。
我在长武的家,就在雕像的跟前,站在我家的阳台上就足以把这雕像看得清清楚楚。
从此,寒来暑往,无数个春秋,我都将这样的,和英勇的唐王隔窗相望,共沐晨昏。顽强的李世民,守恒的李世民。风也在,雨也在,暖也在,冷也在。他率领着他的一队人马,奔腾在他的世界里。
来后没几天,在公寓小区门口等去矿上的公交车。
一群新兵模样的小伙子,端端正正坐在李世民塑像下面拍合照。摄影师这样那样的摆放着手里的相机,貌似都没有拍出满意的影象来。看着他们一次次的各种调整姿势和相机,却都没有成功,七岁的月儿和同行的老乡的两个五六岁的男孩子,似乎替他们着急起来,竟嘹起喉咙,一连串地大声喊:“茄子······”待我反应过来时,只听见,塑像下,那一群年轻的兵哥哥们也工工正正坐好了,整齐地喊了声:“茄~~~子!”
车来了,我们上了车,经过他们身旁时,车里的三个孩子趴在车窗上,依然开心的冲他们大喊“茄子茄子······”那一群年轻的脸庞也都一致的转过头,看着车上的我们,大叫着“茄子!”
得到了回应,月儿和小同伴都高兴的欢呼起来,窗外,也同样传来了兵哥哥爽朗的欢呼声,连司机都不时地回头笑看着大叫着的三个孩子,全车人都笑逐顔开的。当然,我也很开心,一直开心到现在,九年了,还没忘。
长武的玉米,是有灵魂的。
因为它们是高原的守护神,它们是要在田野过冬的。
长武到处可见玉米,但玉米地里鲜见人。总觉得,长武的玉米很顽强,自力更生的长着,只要种上,似乎就已大功告成,不必在意草有多高苗有多壮那些繁枝缛节,然后,等到秋高气爽了,依然可以任由玉米们发挥,给足时间,让它们尽情的饱满,尽情的成熟,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完全没有故乡谚语所说的“秋天地里多弯腰,来年有吃又有烧”的焦灼感。
记忆里,本是最忙碌的秋天,长武却过得风清云淡。
长武的玉米,就那样,渐渐的,一点儿一点儿的褪着青春的顔色,由翠绿变作水灵灵的杏黄,再由杏黄变深变浓,再变干,然后,焦枯,最后,不胜岁月的洗礼,头朝下,深深的倒下了。风来了,雨来了,雪来了,冻来了,它们稳稳的垂在玉米杆上,守护着养育了它们一生的这片黄土高原,直到来年春末,拉犁耕地,需要播种下一茬玉米的时候,它们才可以光荣离岗,颗粒归仓。
我想,长武的田鼠一定很幸福,它们只需费点力气打个温暖的洞,无需过多的储备粮米,便可安然过冬了。同样幸福的,也许还有长武的野兔和松鼠。
这样一想,我突然觉得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温暖来。
今年开春,长武下了两场重量级大雪。冻雨打头,大雪封顶,到处冰天雪地。去相公赶集,回来的路上,偶遇一辆轿车从对面缓驰而来,只看见,那车浑身被雪厚厚的包住,堪称运动着的雪世界。并且,它的整个挡风玻璃也是被雪厚厚的封住的,只在司机驾驶座对应的那一小块地方,被精心挖出了一小块雪洞,以方便司机大人看到外面的世界,不至于闯了红灯。
我曾试图去看清驾驶员的相貌性别,以慰藉我的好奇心,无奈对方车里实在是太幽暗了,任凭我扭痛了脖子,也没看到车里坐着的是何方神圣。
绿灯亮了,那车,呼一脚油门,跑远了。
我心里一路都在祈祷:菩萨啊,保佑他吧,就当是看在他家孩子的份上。
又是春天了。
想起三年前的春天,我一个女邻居开着她老公新买的汽车,带着我和只有五个月大的臭蛋儿去摘槐花。就在去矿上的那个环山路口那儿,把车子停在了坡上面,我们就开始搜寻槐花。到处都是槐花。但是树很高,我们只带了一个小锄头,根本够不着。我俩大眼瞪小眼的,只能望槐花兴叹。
却有个老头儿,赶着几只白山羊,慢悠悠的朝我们走来。呵呵笑着,看着我们,然后走到附近的田边,轮起手中的小短把镢头冲着一棵碗口粗的小槐树就砍起来,不一会儿就砍倒了,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过去。我俩像看到救星一般,一路小跑奔过去。那老人家接过小小的臭蛋儿,暖暖的抱在怀里,让我腾出手来槐花。攀谈中得知,老人姓张,就是附近朱家沟村人,今年已七十多岁,女儿远嫁,长子外出务工,小儿子又在国外工作,家里只有他跟老伴儿,平时,就种种地,放放羊。放倒的这棵槐树就是他家的,旁边就是他家的田。一树槐花很快就被我俩摘完了,我接过臭蛋儿,还没来得及道声谢谢,老人家却赶着羊走出好远了。
那个瘦小的老人,那一群安静的白山羊,那棵放倒了的槐花树,那双抱了臭蛋儿的粗糙的手,都深深地印在我软软的心里,永远记忆犹新。
又是春天了,择一晴日,带着已快四岁的臭蛋儿,重又去了老人的那块田里,三年前被砍伐的那棵小槐树根基处早已又生出一棵新槐树,也已有小碗品粗,枝间挂满了结满槐树籽儿的“槐排子”,看来,去年,这棵小树上的槐花一定很繁盛。期待着,今年再来这儿摘槐花,期待着,能够再重逢那个姓张的老人家。
六年前,长武创办了青少年活动中心。月儿报了钢琴班。
我也想去学琴,就和传达室老师商量,能不能让我也进去,我也想去学琴。那个年轻的门,看看我惊讶里透露出和善的笑脸,欣然应允。我跑到二楼教室门口,看到尚平老师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看到我,停下来,我轻轻推开门,很有些心虚地门尚老师:我也可以进来学琴吗?
当然可以啦!尚老师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暖暖的笑意。
从此,我也成了钢琴班的一名旁听生。
尚老师,个子不高,白净整洁,宽厚,随和。
在教室里,我总是坐在最东北的角落里,默默地跟着学琴,孩子们学得很快,从开始的单手弹,到后来的双手伴奏一起弹,都做得高山流水般,一气呵成,没有一点儿困难。可我,无论怎么高度集中精力调动大脑,还是不受支配般,无法让双手同时进行。一支曲子弹下来,磕磕巴巴的,还累的一头的汗。
弹个琴,忙得焦头烂额的。而身边的那些孩子却又弹又唱,开心轻松的不得了。被汗水浸湿了的双眸里,流露的满满的都是羡慕和焦灼。
一向平和善良的尚老师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并且还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咱们,有些同学,是不是本来觉得学琴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但真正自己学起来,才发现,啊,原来学琴也并非容易。”
孩子们懂事的应合着,只有我赧然的笑着垂下了眼,装作很用功弹琴的样子,装作没听清楚老师刚刚说了什么的样子。
每周末两节钢琴课,风雨无阻,我一节都没落,终于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到最后,我终于弹出了一曲《小星星》,虽然,依然是单手弹奏的,虽然,依然还是不会弹伴奏,但这一切,都阻挡不了我听到自己弹奏出的《小星星》时激动到呼之欲出的美好心情。
会弹了,就在家里拼命地弹,没黑没白地弹,似乎,这世上的一切美好都凝聚在了我弹奏的这首《小星星》的琴声里了。
只是,至今,我依然还是只会弹那一首《小星星》,并且,依然不会弹伴奏。
后来,期末了,最后一节课后,尚老师很温和的提议给全班同学合个影儿,当然也有我,我站在孩子们的中间,留下了那个美好的瞬间,也留下了最美好的那段人生经历。
至今,依然保存着那张珍贵的合照。
谢谢可敬的尚老师和放我上楼学琴的门卫老师。
月儿在长武参加考试需要监护人办理暂住证。于是着急忙慌地着手办理。先去物业开居住证明,拿上房屋租赁合同复印,还要证件照,身份证复印件,一等手续准备齐全,便毕恭毕敬的递交到辖区派出所,然后,静等。半个月过去了,没有音讯,又等,还是没音讯,我便到派出所问情况。办公室里有两个值班人员,另有一个办业务的老大爷。
听到我问暂住证,那俩小伙子却说不知道这件事,我递交的那些文件他们没见到。我一听,当时就懵圈了,脑子迅速运转,在想,我的那些文件到底去哪了?再转念,想到当时准备那些东西时所费的周折和繁琐,现在又给弄丢了,不办吧,又不行,心中那股无名怒火就不打一处来,当场就急眼了:我不管,材料我给你们了,你们给我找!知道我准备这些东西费多大劲吗,还给我弄丢了,今天你们给我找出来!
一看我真急了,那大爷过来劝我:慢慢说,慢慢说,急也不顶事么。
本来事态已经白热化状态了,感觉箭在弦上了,一触即发。
瘦点儿的办事员问我:当时,你把材料给谁了?
我努力回想,想不起来了。
又问我:他长什么样子?
我当时就惊讶地张大了双眼,简直是不可思议地冲他大喊起来:天呐,你们都穿一样的衣服,我哪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怎么能知道你们谁是谁!
然后,我指着办公桌后面坐着的那个办事员说:我当时就把材料交在这儿了,谁在这儿坐着我就给谁要。
我气鼓鼓地站在那里,办事员和那大爷都哈哈哈大笑起来,分明看见坐着的那个办事员用报纸遮住大笑的嘴,以便笑得雅观一点。然后,那个瘦点儿的办事员,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开了,最后,在最里面橱子里的最上面的柜子里的最下面的包包里,终于把我的东西找到了。我长长的松了口气:可不用再准备一遍了。
然后,还是那个瘦瘦的办事员,对我说:现在就开始给你办,放心,一定给你办好,回去等电话吧。
过了没几天吧,真的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我的暂住证办出来了。
接待我的还是那个瘦瘦的办事员,依然很亲切很客气地对我交待着领证流程。
拿着崭新的暂住证,心里美得乐开了花。
2024年3月20日于彬长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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