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杰 | 惜物,因为尊重与敬畏
某些潜移默化中形成的生活方式虽受人诟病,我却往往乐此不疲,很难改变。比如说,在“剩饭有害”之说甚嚣尘上的当下,依然故我地坚持不轻易倒掉;新衣一穿浑身别扭,一件旧夹克衫穿了快20年,领口袖口均已磨出毛边,每年仍会翻出来穿上几次;袜子破了,补一次袜底,总感觉比换一双新袜更耐穿;羊绒衫袖子磨出洞来,不忍心当垃圾处理,捡回来剪掉袖头,变为短袖毛衣,结果成了肩周炎护理的必备物,不小心穿到单位被同事发现,惊讶地认作流行新款式……诸如此类,在家总被老婆骂作没出息,常在谆谆教导后声色俱厉地质问:这么抠门,你能活几辈子?与此相反,在外面碰到乞丐,无论多少舆论质疑他们的真假,十有八九忍不住出手施舍;凡朋友、老乡和同学聚会,每每都会抢着买单;请客吃饭,总是把菜点得比较丰盛些,觉得盆干碗净的标准有点寒碜……此时此刻,又常被朋友调侃为死要面子、活受罪,改不了山东人穷大方的臭毛病。自个到底算是小气还是大方?心下总是困惑不已,永远掰扯不清楚。
认真想来,对己对人的不同标准,二者看似矛盾,实质上却是一体的,无非就是一个敬人惜物的生活态度而已。自我节俭,固有恋旧惜物的成分,更多是个生活习惯问题;待人大方,必是出于礼貌与尊重,稍有破费,最多也不超出物尽其用的良善初衷。
在各种消费品产能接近饱和、物资极大丰富的当下,惜物似乎成了一个冷僻而又过时的字眼。然而,对于我们这代历经饥荒、饿过肚皮的人而言,常怀惜物之意,理应归于不忘本来的初心。如果说在物资匮乏的年月,人们因贫穷而惜物,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对钱与物的使用极度节省,肯定是一种囊中羞涩的无奈之举;那么,在普遍解决温饱,有了足够的经济支配能力之后,惜物有时不因为贫或富,也无关乎价格,而是出于井涸始晓水之可贵、兵燹而知和平难得的感恩之心,出于对身边所用之物珍视的情缘,此时的节用无疑也就成为道德理性的主动选择。这是良好的生活方式,与抠门、吝啬和小气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倡导并坚守惜物本色,无非就是要发扬前人的生存智慧和优良风习,富时不忘穷时忧,凡事以够用为度,少一点穷人乍富的暴发户心态,摒弃那些肆无忌惮挥霍金钱、浪费粮食、斗富摆阔的不良行为,守住“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处世底线,施而不奢、俭而不吝。
惜物尽管惜的是物,但绝不是物欲至上的商品拜物教,而是对自然和社会的一份沉甸甸的感恩与尊重。天地生万物以养人,这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巨大恩赐,没有万物的养育就没有人类的生命,世人理应秉持虔诚的敬畏之心回报这无私的馈赠。我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每一件物品,大多都是他人辛劳的成果,珍惜且尊重他人的劳动与付出,也是起码的为人之道。半碗残饭、几件陈物、一袭旧衫,每人皆付得出、丢得起,然而,只要想到生产与制作过程中诸多人为之付出的劳作与汗水,我们就没有任何理由和权力不珍惜。作为社会劳动者的一员,尊重他人的劳动,同样也是对于自我的尊重。
有了对大自然的尊重与敬畏,人类才能摆脱对于物的贪欲,真正把惜物升华为一种高尚的道德情怀。大自然固然可以满足人类生存发展的各种需求,但自然资源是极其有限的,而且多数不可再生,不能够无限满足人类的所有欲望。唐人白居易早就断定:“天育物有时,地生财有限,而人之欲无极”,所谓欲壑难填、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是这个道理。无休止地攫取、挥霍与耗费,竭泽而渔的结果,必然导致资源的严重匮乏。敬畏天地、敬畏苍生,就要珍惜各种自然资源与社会财富,当俭则俭、宁俭勿奢。如果我们能够认真检视且反思一下普遍存在的对自然资源的无节制开采,检视且反思各类楼堂馆所的铺张,检视且反思大量低水平重复建设的无谓浪费,包括国人每年在餐桌上倒掉的接近2亿人一年口粮的食品等等,诸如此类触目惊心的事实,难道不足以让一个刚刚从温饱线上走过来的民族感到羞愧?那些图一时之快,既慷国家之慨、又殃及子孙后代的炫富行径,岂不是一种罪过!
这里必须强调,惜物不是提倡禁欲主义,而是善意提醒人们勿失应有的理性与节制,是支持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长治之策。热情洋溢、理直气壮地追求美好新生活,是我们雷打不动的奋斗目标,这是定而不疑的。但是,高质量的生活并不以山珍海味、胡吃海喝为标志,而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满足。既然我们知晓人有贪婪的动物本能,就不该让炽烈的欲望将人性焚毁;人生的幸福不是无止境追求财富的占有,幸福的感觉取决于人的心态,有时做做减法才会发现,真正的幸福恰恰蕴藏在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素朴生活之中。倡导惜物,就是要重新审视人与物的关系,不能把人变成物欲的俘虏、成为拜金主义的奴隶。常言道:凡不能俭于己者,必妄取于人。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看到,不少人正是从小节的失检开始,发展到在贪赃枉法的大节上失足,虽方式各异、程度不同,但堕落的轨迹却大致相似。只有学会了知足、知止,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和谨严的行为方式,才能把惜物变成一种惜福之举,变成一种从容的处世态度和生存哲学,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世俗社会中,自觉抵制各种诱惑,经受住名利的严酷考验,真正做到事能知足意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
- 上一篇:上一篇:仲维柯 | 漫说济宁
- 下一篇:下一篇:李兴甲 | 读城记·济宁|坐看云起唐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