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文学」习志淦 ‖ 破冰之旅忆故知───纪念湖北汉剧团访台二十周年
1·秉公仗义丁家成
1990年初,我突然接到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是一个自称丁家成的人从台湾打来的。他告诉我说,我继母陈菊英女士在台湾去世了,遗嘱中给我留了五十万新台币。他作为陈女士的遗嘱执行人,让我马上写一份委托书给他,好把这笔钱给我汇到大陆来。
台湾,这个令我多年来魂牵梦绕的地方,一下子勾起人无限的心酸。1949年,我那身为国民党立法委员的父亲抛下妻儿只身去了台湾。母亲带着2岁的我与其他五姐妹,滞留大陆。几十年政治风雨,“海外关系”使得她从监狱到学校,后又被开除回到街道上,给人做零工。而我们这些“黑五类”子女,在升学、就业、择偶等方面遭人歧视。
直到1959年初,为了家中少一张吃闲饭的嘴,我才辍学进了湖北戏校汉剧科。
我父习文德先生只身一人在台湾多年,60岁时与陈菊英女士结婚。继母没有生育,也无文化,但人品极好。她陪伴照顾父亲二十八年,惮心竭力。父亲于1980年去世后,继母曾托人写信给我,表达了对大陆儿女的思念。但此份遗嘱中除我之外,竟没有提到其他姊妹。
接到丁家成先生电话的瞬间,一个念头冒出。我试探地问,能不能让我到台湾来一趟呢?
没想到丁先生欣然应允:好呀,我马上跟你办手续。
那时候,两岸人员交往有诸多限制,好在遗嘱上有我的名字。
丁先生在不到一个月时间,为我办好了手续。我便以“奔丧”为由,途经香港飞往台湾──那个神秘的地方。
2·勇于开拓黄佑清
文化大革命后,原湖北戏校摇身一变成了省京剧团。我这个学汉剧的因为能写东西,被留在京剧团创作组。二十年间,我参与创作的《徐九经升官记》《药王庙传奇》《膏药章》以及《洪荒大裂变》等剧先后在全国打响。1990年受黄佑清团长之聘,由京剧团调到了省汉剧团。
我与黄佑清戏校同窗八年,我二净,他十杂,都是唱花脸的。此时的汉剧与其他地方剧种一样,处于异常艰难时刻。
如何使这个具有几百年历史的地方大戏重放光辉,是黄佑清上任后的最大心愿。他曾单枪匹马闯进新加坡富豪姚美良住的酒店,向这位素不相识的外国企业家介绍汉剧。他的真诚感动了姚先生,促成了湖北省汉剧团赴新加坡的首次演出,一时传为佳话。
黄佑清听说我将赴台,马上与我探讨汉剧团到台湾演出的可能。他随即拟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从意向书的内容,到寻找各种途径的策略等等,同时还为我印了名片。
就这样,我带着“湖北省汉剧团艺术委员会主任”的头衔,踏上了奔丧的行程。
3·通权达变李发强
在我从小所受的教育中,国民党人不是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就是歪戴帽斜穿衣的黑打手。尽管我父亲也是其中一员,但多年形成的观念,使我始终对国民党怀着一丝说不出的畏怯。
丁家成,李鉴瑞和陈富昌三位乡亲开车到桃园机场接我。他们的和蔼亲切和优雅举止,让我的心里的隔阂顿时瓦解冰消。常务理事李发强更是温文尔雅,同乡会其他乡长一一与我见面。发强先生对我详细介绍了继母遗嘱形成的经过。我此时才知,因继母没有文化,遗嘱确有欠缺之处。李先生则通权达变,提出了“依法、依理,依情”三原则,从“特留份”中拨出部分款项赠与大陆所有子女。其余仍按继母的遗嘱,赠与同乡会作“孝行奖学金”。而我被邀列席即将召开的“湖北同乡会”理监事会议,代表继母捐上这笔钱。
这样,我见到了理事长陈洁、台湾国策顾问刘先云(原台湾教育部长)及父亲生前诸多好友。大家亲切地向我询问大陆情况,思乡之情溢于言表。
开会前夕发强先生告诉我说,出席这个会的都是湖北在台湾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个人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定会得到满足。于是,我抓住这个机会,详尽介绍了湖北戏曲的新成就。我向乡长们表示,自己最大心愿,就是让汉剧团到宝岛演出。
没想到,我的发言引起了热烈反响。会议还未结束,就有好几位先生表示愿为汉剧赴台演出而呐喊奔走。邓明炎先生当场掏出一盒音带说:这是我托人刚从大陆带来的汉剧《二王图》,随时都要拿来听的啊。
有同乡会大佬的支持,我信心倍增。但两岸关系尚处冰冻期,一个团六七十号人,政治身份、演出场地、档期安排,食宿路费等,都不知从何着手,真是困难重重,问题多多。丁先生和其他乡亲陪我四处登门,探望父亲生前的世交与戏剧界知名人士。虽然大家都对此事表示了支持和期盼,但面对两岸困局,竟都不知所措。
4·思乡情浓江述凡
这时,已退休的杨振华先生介绍我认识了音乐家张泽民。张先生是杨先生继任,他所管的台北市社教馆,每年都掌握着一定的演出档期和经费。张先生告诉我,他的另一位朋友手眼通天,能把办不到的事情办成。
于是,我便随他来到了“台湾立方传播有限公司”。
当我走进江述凡董事长的办公室时,马上就被他那风趣幽默的性格吸引住了。
你是湖北的?他开口就唱起了楚剧《王婆骂鸡》,一边唱,一边把他所收集的汉剧、楚剧的录音带全部拿给我看,哎呀呀,堆了一大桌,简直可以跟我们省艺研所的资料室妣美了。
我后来才知,江述凡是搞广播的专家,当过作家,做过制片人,捧红过不少台湾歌星。他流亡台湾时还是个穷学生,完全靠自己打拼,成就了一番事业,算得台湾的一位文化大亨了。
导演白景瑞先生曾评价他说:“钱都被江述凡赚去了。”
他父籍河南,母亲却是湖北人。天生的语言天才,使他对中国各地的方言俚语有一种“过耳即能颂”的特殊功能。谈起汉剧、楚剧乃至京剧(台湾称之国剧),他可以滔滔不竭地几个小时不停嘴。他对我父亲也深为敬慕,听说是习文德委员的儿子想把汉剧办到台湾来演出,欣然拍胸,答应全力以赴。
就这样,我按照黄团长事先的布置,马上跟他签了一份意向书。并代表黄佑清团长,正式邀请江述凡和张泽民先生到大陆考察访问。
5·从天而降李光耀
自从蒋经国开放老兵回乡探亲,两岸间的坚冰就开始融化了。但大陆对台湾政策的松动与台湾当局的戒备措施,却形成了极大反差。经国先生逝世后,两岸关系时松时紧,更成了一种畸形发展态势。此时,若能通过文化交流来打破政治上的僵持状态,何乐而不为?我们的这一举动,得到了湖北省委的重视。
省委宣传部长王重农指示文化厅,一定要让江述凡一行感受到荆楚文化的魅力。这样,除了省汉剧准备的传统剧目《活捉三郎》《宇宙锋》之外,省京剧团的《徐九经升官记》、省楚剧团的《葛麻》《赶会》等剧目,都在接待江先生一行的节目单上。而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黄佑清团长则另外准备了一份特殊礼物等待着这位台湾友人的到来。
1991年月,江述凡携夫人和张泽民先生一行来到了江城。当年,江述凡曾在汉阳读过高中。几十年后重回母校,受到了三中的校领导和师生的热情接待,令他感动不已。看完了诸场演出、经过一次次宴请之后,黄团长又安排我陪着江述凡一行人赴荆州、宜昌、三峡一带,看看湖北的山水,走走当年的旧地。一路上他大发感慨,笔耕不止,这些文章陆续在台湾《中国大陆》发表,并汇集成《大陆文化之旅》一书。
当我们旅游归来时,一个人的出现把江先生的湖北之行推向了高潮──李光耀。此人跟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同名,原是江述凡高中时的同学。江述凡当年家中贫寒,常常食不果腹,而李光耀父亲是个银行家,对这个小兄弟格外照顾,常请他到自己家“打牙祭”。两人情同手足,49年后各奔东西,断了音讯。
我是在一次与江的闲谈中了解到此人,并告诉了黄团长。没想到黄佑清大海捞针,竟把李光耀找来了。阔别多年的故友见面,老泪纵横, 感慨唏嘘。江述凡感受到湖北对他的真诚,决意排除一切阻力,实现这段心愿。
自1990年起,同乡会的大佬张我风,陈祖耀、肖政之,李发强,王磊,彭苏进等,也纷纷回到湖北,看戏,会友,撰文,为汉剧团赴台大造舆论。
6·红透两岸徐九经
江述凡作为一个媒体人,深知舆论的重要。他提出,汉剧团要做到“未演先轰动”,就得打出独有的文化品牌。
在此之先,台视(台湾电视台简称)制作人田文仲以他敏锐的艺术嗅觉和擅长的外交手段,借北京举办“纪念徽班晋京两百周年”之际,买到了二十部新京剧的播映权。我的《徐九经升官记》和《洪荒大裂变》两剧亦在其中,后在“台视”播出,反响热烈。
江述凡遂代表我和另一位作者郭大宇,与台湾复兴剧校签定了复演《徐九经升官记》的协议。由京剧老生叶福润担纲,把徐九经搬上了台湾舞台,再次轰动。于是,江述凡在电传里向我方提出:汉剧团赴台剧目中,必须要有朱世慧主演的京剧《徐九经升官记》。
这无疑又出了个难题。朱世慧是京剧团的主演,怎么处理呢?后经过文化厅出面协商,省京剧团终于同意把朱世慧“借”来,带着一堂汉剧演员排演京剧《徐九经升官记》。
京汉原本是一家,都属于皮黄剧种。大多数汉剧演员经过文革“样板戏”的薰陶,唱京剧除了味道差点外,其他方面没有问题。于是,由朱世慧领衔、蔡燕扮演的李倩娘、尹章旭扮演并肩王、黄佑清扮演安国侯,一台京戏《徐九经升官记》就凑成了。实践证明,这个班子的演出并不亚于省京剧团的原班人马。
江述凡把一切办妥之后,便委托具有演出资质的“牛耳文化经纪公司”作为这次活动的主办单位,他自己退到了幕后。
7·见微知著王重农
此时发生了一件事,差点使大家三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正当汉剧团上下一心如火如荼地排练准备时,忽然文化部通知:汉剧团赴台演出暂缓。黄团长顿时如雷轰顶:演出档期是一年前就安排定的,延期便意味着取消;而装布景道具的货船一个月前已经从上海出发了;汉剧登岛的消息早已充斥了台湾的媒体,有多少人翘首以待呀。如果取消,岂不是开了一个大大的“国际玩笑”?黄佑清马上向省委作了汇报。
省委常委,省宣部长王重农是个胸有大局,体恤下情味的领导。1989年我患癌症时,他曾亲自给我联系医院,并指示邓泽民副部长在我的手术室外守候了七个小时。这三年来,为了汉剧团能够赴台成功,他亲自走到第一线,接待了许多返乡的台胞,湖北同乡会的许多大佬都成了他的好朋友。
王部长知道若我们大陆单方撕毁协议,将会产生不良影响,对缓和两岸局势极为不利。他随即指示省台办和文化厅,马上弄清事情原委,并配合汉剧团再到北京向有关单位争取。
黄佑清到北京才知,原来是北京京剧院通过某种途径,也将赴台演出。因担心我们跟他“唱对台戏”,便四处活动,得到了某中央领导人的批示,使文化部原本已经批复的“湖北汉剧赴台演出报告”成了一纸空文。实际上,我们演的是新编戏,与北京京剧院的传统戏风格完全不同。若两团同去,还恰恰能够佑证大陆执行“继承”与“革新”两条腿走路的方针,戏曲的发展道路更加广阔。了解真相之后,黄团长使出全身解数,四处游说,上下沟通,终于获得了国台办的正式批文。差点胎死腹中的赴台之行,才算铁板钉钉了。
7·举重若轻阮润学
那时候,台湾当局对大陆人士赴台有诸多限制,身份敏感者一律拒绝入境。凡是政府官员,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入台必须发表声明放弃。几年前,戏剧家吴祖光先生就因为拒绝声明放弃政协委员身份,原机返回了大陆。
这次,根据江述凡提出的“变通”之法:总领队阮润学副厅长变成了艺术总监;人大代表余笑予只挂总导演,其他人员均以演职员身份上报。不料,政审时台湾方面提出,我方名单中一个叫高光旭的人是厅长,不能入境。后经我们申诉,对方再作调查,方才澄清了误会:原来,大陆果有一个同名同姓的厅级干部,但此高光旭非彼高光旭,是他们张冠李戴了。由此可知,大陆各级政府官员的名单,早已在台湾情治部门的掌控之中。
中央早已提出两岸三通的建议,但一直没有得到台湾当局回应。这样,从武汉到台北,竟比出国还要艰难和辛苦。赴台人员须绕道香港从深圳过关。一个团六十号人,先由深圳海关逐个“面试”,再到香港海关由港警一一盘查,再集体乘车至“台湾驻港办”逐一核对身份,再把资料电传台北获得对方一一核准,最后才能登上去台湾的飞机。到台北后,个人证件又全部被收,放在桃园机场,每个人只发一张证明身份的小纸片而已。看到今天从武汉直飞台北仅要三个多小时,回想当时一路30多个小时的折腾竟是今日的十倍之多,真是令人感慨不已。
路途虽“遥远”,行程甚艰辛,但我们却创造了两岸交往史上的诸多第一:第一个厅级官员阮润学、第一个全国人大代表余笑予、第一个全国政协委员朱世慧以及大批共产党员一齐登上宝岛,打破了台湾当局多年来的各种限制。
不料,又一桩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台湾刚结束“戡乱时期”,各种思潮十分混乱。江先生为使剧团不受干扰,特意安排我们住宿在“国际青年交流中心”。他考虑这里既安全,又没有媒体打搅,可以集中精力搞好演出。不料,大队人马去了以后才发现,墙上的“反共救国,戡乱必胜”标语赫然在目,被子上亦印有“青年反共救国军”字样。原来 ,那个地方曾经是台湾的“反共青年救国军学校”,后来才改为招待所,但设备都是原来的。这个意外情况摆到了总领队阮润学面前。
共产党领导的大陆剧团住进这个地方,无疑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大做文章,弄不好变成政治问题了。阮润学马上找到黄团长跟我,表达三条意见:一,原则必须坚持,立即更换住地;二,从此前的操作看,接待方是真诚友好尽力的,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工作环节失察,应当体谅;三,不要让好事者炒作,不然整个计划告吹,对双方都没好处。特别是,可能给正在和缓的两岸关系平添不谐和的声音。
黄团长马上通知牛耳公司,表示我方的坚决态度。我则打电话给江述凡,请他马上赶来。并立即向李发强、张我风等同乡会大佬报告。
8·深情厚谊同乡会
“青年交流中心”不能住,但牛耳公司却不愿另作安排。事情再一次陷入了僵局。全团六十号人总不能露宿台北街头吧!那时,两岸间没有政治关系,我们除了同乡会以外没有其他亲人了。张我风、李发强、江述凡等先生连夜赶到,问明情况后,张我风立即派车把主要演员们接到他自己开的五星级酒店──第二天就要演出,路途上折腾了两天一夜的演员们眼下最需要的是睡眠啊;李发强,江述凡先生则出面联系 “台湾饭店”。该饭店总经理也是湖北人,承诺用最优惠折扣接待大家。次日凌晨,张我风先生又派来两辆大巴,把其余的演职人员接到三星级的“台湾饭店”下榻。费用嘛,当然是江先生自己掏了。
为湖北汉剧赴台演出成功,李发强,王磊等乡长曾经为汉剧团赴台一事向台湾政府争取文化基金,却因两岸关系没解冻而未能如愿。同乡会理事长陈洁先生邀集何泽浩、涂静华、王磊、靳久诚,黄强,唐必敬,刘克寰,李发强、彭苏进等各方面负责人多次开会,筹备个人捐款事项。
1993年4月15日,也就是湖北汉剧团到台北的第二天,同乡会在台北社教馆举行了有200余人的盛大欢迎仪式。前行政院长李焕先生谢绝了其他约会,欣然参加。国策顾问刘先云、朱抚松先生、高雄同乡会刘恒修理事长等一一出席;而姚美良先生则以名誉团长身份,率众多新加坡企业家前来助威。
陈洁理事长在欢迎辞中,猛烈抨击了台独势力,他表示;“只要我们坚持一个中国的理念,坚定政治民主,经济自由的意志,中国一定和平统一”;李焕先生的发言则引述汉剧源革,滔滔不绝,令在坐者无不惊诧:这位政坛大佬原来是个汉剧行家。紧接着,由大陆来的“艺术总监”阮润学发言了。他首先强调湖北汉剧团此行的目的是“以戏会友”,表达了对台湾同胞的友好情谊,又详细介绍了近年来大陆戏曲发展的形势以及此次赴台的剧目和演员阵容等。他的以诚相待和恢宏大度,一下子拉近了双方感情上的距离,使与会者一反过去对大陆官员的僵板印象,对其倍加赞赏。
会上,同乡会与汉剧团互赠礼品。书法家王轶猛提笔挥亳。精彩的汉剧《活捉三郎》《宇宙锋》、楚剧《讨学钱》、京剧《徐九经升官记》片断,使得大家象过年一样。几多欢笑 ,几多泪水,其情其景,至今历历在目。台湾媒体在这次既为餐会又为新闻发布会的过程中,获得丰富的新闻素材。
同乡会以李焕先生的名义,在台北最好的饭店宴请了演出团的主要成员。刘先云先生也出席。乡情浓郁,气氛融洽。李焕先生听说余笑予导演烟瘾大,当时让人买了两条烟送他。李焕先生介绍说,刘先云先生饮酒是海量。八十四岁的刘先生红光满面,精神焕发,放量而饮,真还是一位老酒仙。第二天,刘先生还应成员所求,差人送来他亲笔的字画。
到达台湾后,演出团主要成员又专程拜访了台湾“海基会”。副秘书长李庆平先生与大家会见。见面时气氛十分友好,阮润学表达了“能在交流过程中简化手续”的希望。李先生亦赞同地表示:“大家共同努力吧!”
8·隔海知音郝柏村
几年前,田文仲先生就把《徐九经升官记》的录影带到台北。时任台湾“行政院长”的郝伯村闻知,专程到台视观看了此剧。后当复兴剧校叶福润演出“徐九经”时,他又亲率文武百官到现场再次观赏,并指出:“这部戏应该成为‘为公仆者必读之经典’”。郝柏村的这个评价,成了汉剧团台湾之行的最好的广告宣传。
广播出身的江述凡擅抓新闻热点,朱世慧一到台湾,江述凡便安排了他与复兴剧校的叶福润会面,博得了媒体的高度关注。《两岸“徐九经”在台北会面》的大幅报道充斥了台北报刊。老生出身的叶福润和丑生出身的朱世慧相聚台北,畅谈饰演徐九经的心得体会。5月16 、17日演出《徐九经升官记》,入场券早销售一空。台北观众反应之强烈,堪比当年北京首演。
这次原版“徐九经”来台,郝柏村先生虽已“下野”,竟再次光临。演出完毕,朱世慧情不自禁跳下舞台,拥抱这位忘年“知己”。当晚,郝柏村又宴请全体演职员宵夜,对大陆的一片深情尽在不言中。
当年,台湾当局曾有规定,凡公众集会,包括看戏看电影,都要全体起立,唱“国歌”读“总理遗嘱”,现场演出人员也不能例外。大陆的文艺团体当然不能参加。我们则采取了通融的办法:所有演出人员,暂时退到后台,保持安静。等仪式结束后再回来。现在看来觉得好笑,但当时却是严肃的政治问题。后来,台湾也取消了这种僵化的仪式。
9·惊艳四座胡翠花
对台湾观众来说,既然我们是汉剧团,除了上演京剧《徐九经升官记》外,还必须有汉剧代表剧目,才能让他们对这个古老的剧种留下印象。
一年前,我就专门撰写了《汉调一出话古今》一文,在台湾报刊发表,为汉剧赴台造势。该文介绍了汉剧的历史,以及大陆多年为发展地方戏所做的种种工作,文中还介绍了以陈伯华为代表的汉剧表演艺术家们的情况。这一次,我又在联合报上发表《美人·丑官·骗子》,介绍除了京剧《徐九经升官记》外,还有林戈明编的《求骗记》和我新写的《美人涅槃记》两出新编戏。
《美人涅槃记》脱胎于传统戏《打灶神》和评话《快嘴李翠莲》,是描写一个貌丑嘴快的女孩子寻找真爱的故事,这是一出带有民俗风情,荒诞夸张的悲喜剧。
导演余笑予老师以他丰富经验,把这个丑女变美,丑男变俊,真心感动观世音的民间故事演绎得活灵活现。而女主角胡翠花的扮演者蔡燕则用她甜美的唱腔和生动的表演,征服了台北观众。
提到蔡燕,就不得不提汉剧大师陈伯华了。蔡燕之母雷金玉是陈大师的大弟子,只可惜英年早逝。蔡燕作为汉剧陈派的第三代传人,其嗓音、扮相、表演都更具独特的风采和魅力。这次赴台演出,她除了扮演胡翠花外,还在《徐九经升官记》中扮演李倩娘,《求编记》中扮演皇后。许多湖北老乡为汉剧有这么优秀的传人而感到欣慰。就江述凡先生的话说,看到蔡燕的表演,真是惊艳四座,让人久难忘怀。
许多年后,一些回乡的台胞都向我表示,希望再看看汉剧团的演出。他们不过是想重睹蔡燕的风采罢了。
古老的汉剧首次赴台演出,带了三台新编历史戏,不失为大胆之举。其用心也是向台湾观众介绍大陆戏曲艺术家对传统形式所作的改革探索,也有意听听意见。我们虽然自信应该能被接受,但心中也不是很有把握。实际情况却是大大出人意外。真可谓场场观众爆满,社教馆不得不破例加座,连楼座过道的台阶地上也坐满了观众。这或许与得力的组织宣传和湖北乡亲的深情也有关。观众素质高,秩序井然,演出现场反应十分热烈。《美女涅槃记》中有一情节:花烛洞房,新郎自惭形秽,不敢揭新娘的盖头,犹豫中问观众:“您家们说,揭不揭?”台下观众齐声应道:“揭”!“揭”……气氛热烈感人。许多对戏曲有研究的观众看后感言,他们看到了传统艺术改革的走向。
《美人涅槃记》后来被复兴剧校京剧团移植成了京剧,作为他们的保留剧目,至今还在在一些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亮相演出。当然,这是后话了。
10·甘当绿叶程彩屏
我们这次除了京剧、汉剧之外,还演了楚剧《张先生讨学钱》。
楚剧是湖北一个地方剧种,是以黄陂腔为主要音腔的,属民间小调,花鼓戏一类。这是江述凡为了让湖北老乡们过足乡音之“瘾”而特意提出来的。在台北的首场演出中,程彩萍扮演陈太嫂,唱出来的楚韵味十足。她和匡俊满扮演的张先生惟妙惟肖的表演,博得一阵又一阵的欢笑和掌声。
程彩萍是我同科师姐。她既为汉剧表演艺术家刘顺娥先生的真传弟子、又是当年省戏校黄校长最器重的“三品碗”之一。她的代表作除了《宇宙锋》《贵妃醉酒》等名剧之外,当年汉剧科排演的新编大戏《黛诺》《江姐》《洪湖赤卫队》,从来都由她饰演主角。毕业以后分配到省汉剧团,她主演的新汉剧《弹吉它的姑娘》,又再次征服了武汉和北京的大学生,一度成为湖北汉剧的领军人物之一。
这一次赴台演出,为了让后起之秀蔡燕的《美人涅槃记》更加完美,她担任了戏份不多的观世音;在《徐九经升官记》中她又扮演王妃、《求骗记》中扮秀才娘子。这种三路活的角色由一线演员担任,在过去老戏班中是绝无仅有的。程彩萍不仅演了,而且完成得十分出色。至于在台上唱楚剧,对她来说更是轻而易举。当年湖北戏校拍摄的楚剧电影《双教子》,就是把她借去饰演主角四妈的。
11·高义薄云姚美良
此次赴台湾还有一位名誉团长,他就是新加坡富商姚美良先生。为了壮大汉剧团在台湾演出的声势,姚先生带着新加坡会馆的十六位企业家与我们同机抵达台北。他们送的花篮摆满了台北市社教馆的前大厅,让台北观众眼睛一亮。
1990年,姚美良先生到武汉考察,当他看到汉剧团缺乏演出场地,慷慨捐款修建了“永芳古戏院”。并多方联系,出面组织了湖北汉剧到新加坡的首次演出,轰动狮城。这一次,他再次慷慨捐款,并在香港、新加坡媒体上造势,使更多的华人知道了汉剧团的演出盛况。
当他亲眼看到大家在台湾的演出紧张和辛苦后,又主动邀请全团六十人从台湾返回大陆后,到广州住进他开的五星级宾馆,休养生息三天。他对汉剧剧种,对湖北省汉剧团那份深情厚谊,至今都令人难以忘怀。
岁月如梭,转眼间汉剧团赴台整整二十年了。今天,两岸关系发展得如此迅速,令人无限感慨。陈洁、刘先云、张我风,姚美良、江述凡、丁家成等曾为破冰之旅而奔走呼号的人已先后作古,而我辈亦已渐渐步入古稀之年。我们衷心希望,自文化艺术开始的两岸交流,从经济到政治方面获得更快的发展,以早日实现大中华的统一,以告慰九泉之下那些可亲可敬的湖北乡亲。
2013年4月20日于东湖国际·鼎园
- 上一篇:上一篇:「民间文学」李进军 ‖ 读《过苏州》感发
- 下一篇:下一篇:「民间文学」李昌杰 ‖ 屋顶情思(乡愁诗文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