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学毕业的那张发黄的旧照片中，看到了李老师的笑脸，腼腆，内敛，害羞，不起眼，普普通通，平淡无奇。李老师坐在第一排的最边上，记得是被同学从办公室拉过来的。

时空，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我的中学。下课铃响了，安静的校园沸腾了，广播里播放着激扬动听的诗歌《青春万岁》：

所有的日子

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让我们编织你们

⋯⋯

我和同学，像小鸟一样飞离了枯燥的课桌，飞出了沉闷的教室，来到了校园一角。在石榴树下，我们踩着红红火火的落花，三三两两围成一圈，边颠球边说笑。这时候，李老师也笑眯眯地走来，加入了我们的课外活动。

“天真烂漫是吾师。”中学的我是天真烂漫的，我的李老师也是天真烂漫的。我常常被李老师的笑容所感染，那笑容犹如温暖的阳光，射入了我的心扉。看到李老师笑了，我也笑了，同学们都笑了。

上课了，我和同学们快速走进教室，我知道，这节是我心仪的物理课。

李老师还是那样，一如既往，手持黄色三角板，夹着书，笑眯眯地走进教室。我看见，李老师的头发依然有点凌乱。身上那件被洗污的白衬衫，衣袖依然还是一只卷起，一只放下。那条旧的黑色裤子，很长时间没有换过，裤脚依然长长的，被踩在脚下。

“三尺讲台写春秋，一片丹心育桃李。”讲台上的李老师，洋洋洒洒，酣畅淋漓，从容，启发，信手拈来，深深吸引着我，我听得如痴如醉。四十五分钟的物理课，成了我最大的享受。

我想，在李老师那里，一定有一口永不枯竭的井泉，满载宝藏，满载快乐。于是，我围绕其左右，放下汲桶，或唾手可得，或涓涓细流。

李老师的笑容，李老师的博学，李老师的睿智，李老师的朴实，李老师如父亲般宽厚的爱，李老师“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的修养，深深地烙印在我那青梅一样的年纪，竹马一样的中学学习时光中。

我的中学，古老而又幽静，是川南小城一角仙气飘飘的世外桃源，是一处心灵的港湾。大门两边，那两棵高大葱茏的百年榕树，如两把巨大的伞，投下清凉的阴影。弯弯曲曲裸露在外的根茎，和地上的青石板相映成趣，展示着学校的古老。

进入大门，向右，从一圆形拱门拐入，一小段路，便是小桥流水的池塘。池塘上的木栈道，依稀有些破旧，我踩在上面，总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曾经徘徊在木栈道上，看过初荷、圆荷、残荷，看过水草幽幽，看过小鱼游窜。

李老师家的窗子正对着那条木栈道，清风送爽，风景别样。

每当我走过老师的窗前，我会刻意停留，打量一下。李老师总是坐在窗前，或备课，或批改作业，孜孜不倦，外面的世界仿佛与他无关。有时，夜已经很深了，老师花窗内的灯光依然明亮，照着那条木栈道，那条我前行的路。我想，老师的灯光下，一定烙印着那字字珠玑的心声。

中学的我，瘦弱、胆小、腼腆，却勤学好问。我常常背着书包，走进李老师那个花园式的家，那个古色古香的紫红色窗子里，为了一道题，一个疑问，一段不理解的文字。李老师的课桌旁，常常会站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在专心致志地听李老师讲解。有时背着书包的女孩，也会放下书包，坐在老师书桌的一角，聚精会神，演算，思考，点头理解。有时，还会为解好一道疑难而欢呼雀跃。而李老师总是不厌其烦。

当我背着书包惬意地离开时，回头一看，李老师还在伏案疾书，埋头苦备。有时，李老师也会卷起袖子，戴上围裙，转身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于是，花窗里，灯光下，书桌旁，李老师专注的身影，成了我永久性的情感记忆，并时时从我的大脑中发散开去。    

李老师花园式的家，木雕花门花窗，面对长廊，门前池水清幽，很有古典韵味。可是，李老师家屋内的摆设，总让我感觉到有点不搭。一张简洁的木床，一条半旧的床单，一张破旧的桌子，特别是老师的那把座椅，时时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常常会引我走神。

“校不在大，有学则名；学不在广，有思则灵。”那时教室是普通的平房，那时没有纷呈的投影，那时的桌椅也没有那么美观。有的只是老师的博闻强识，老师的精细妙语，还有同学的踏实求识，成就心中的学问。越过学习的栅栏，我一定能看到了比现实更远的东西。

又是一节物理课，李老师拿着书和三角尺站在教室门口等待。教室里，同学们已经坐到座位上，有的在叽叽喳喳说笑，有的在敬畏地看着老师。我急忙拿着书本，飞快地走到李老师面前提问，老师一句话便诠释了我的疑惑，让我茅塞顿开。我舒心开怀地回到了座位上，同学们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

讲台上，李老师拿着黄色三角板，在黑板上画着电路图，然后逐一给我们分析、解释。老师的幽默，让同学们时常发出轻松的笑声。枯燥无味的物理课，变得津津有味，有声有色，娓娓动听。

“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李老师了解他的学生是什么“材”，知道学生有什么“智”，更熟悉他的学生的理解力、性情、趣味，甚至天性。克服了师者第一重无知——“不知人之无知”。是李老师，带着我们，走在山阴道上，从盘旋曲折，山重水复，到柳暗花明，豁然开朗，最后把我们引入阳关大道。

暑假前，天气潮湿、闷热。平时，李老师家的窗前，池塘上的风总是温柔吹来，让人心旷神怡。可是今天，只见老师扇着一把破扇子，挥汗如雨，而我却如鱼得水。老师的讲解，恰似涓涓细流，滋润着我求知若渴的心田。窗外的荷叶上站着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好像在映衬我的心情。窗外的曲桥、碧水、荷叶、荷花，浑然一体，构成了一个绝妙的意境。

三年里，总有这样一个身影，陪我学，陪我玩，陪我疯。

课外活动，有李老师的相伴；学校的农场劳动，有李老师的参与；学校组织的大山野营，有李老师的护送；就是在校园阶梯上随意长谈，李老师也会坐在一边，静静听我们的故事。

我的中学，描绘出了我人生版图上最青春亮丽的色彩，书写出了一首无字而流动的诗篇。那是走路都带风的三年，那是青春飞扬的三年。

在李老师那里，有海洋般深奥的知识，取之不竭；有大河般宽阔的胸怀，温暖无边；有农民般朴实的人品，没有架子；有父亲般宽厚的爱，像一座山。

李老师，你不是歌谣，却是我在中学三年里，边走边唱的无字旋律。你那里也不是驿站，却是我攀登学习高峰的一根藤条。你不是江河，也不是大海，却给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最及时的、最珍贵的一滴水，偶然而又必然的飘落在我青春的发迹。

李老师，你如空气，自然地弥漫在我周围。你用你独特的声音，以你的方式，传递着我的消息。那就是，我拿到试卷时，满意的考试成绩。那就是，我走出你的小屋，疑惑顿解的惬意。我虽然不是你最好的学生，但我一定是你心中最爱学习的那个。

我的中学，我的青春岁月，每一瞬间，每一细节，虽然没有镜头记录，没有色彩，也没有声响，却留下黑与白的刹那，刹那又变成了永恒的美好，永恒的温馨，永恒的回忆。

静静的夜晚，群星在闪烁。李老师的窗前，依然灯火通明。当我走过李老师的窗前，一阵阵暖流，在心中激荡。在拐角处，我轻轻地回眸，李老师高大的身影还映在窗台上，我分明闻到了窗里窗外那橡木的香味。

李老师，我又想起你了，想你那凝望的眼神，想你那朴实的笑容，想那些感动的瞬间。

于是，我便敲出一个个普通的汉字，激起一圈圈涟漪，半多浪花的记录，留在了书页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