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高春云 ‖ 小 邱
前几日的一个聚会上,一位做庭院设计的朋友聊起了我的一位旧日工友——小邱。
唔,是的,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在浩繁的记忆里一点点检索,一个精干、瘦小、肤色黧黑的小伙儿形象浮出脑海。当年我在企业做技术员,小邱,是我们招来的临时工,印象中,在我们那里干了大概有四五年的样子,后来公司辞退临时用工,一个不留,我们便失去了联系。
好友讲述,小邱目前是一家机械加工企业的老板,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颇有建树,是他们的一个大客户,无论是小邱公司里的景观设计,还是家里的庭院绿化、植护都是由我朋友的园艺公司来承担,前段时间好友的朋友圈曾转载了我的一篇文章,被小邱看到,便询问我的消息,由此,好友才知道我和小邱曾经做过同事。
小邱在我们那儿打工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干车床。
我记得,小邱虽说是个车工,但是哪个工种缺人手了,小邱只要不忙,都会跑去帮忙,时间久了,老师傅们也都习惯了,有事儿找小邱。于是,厂房里时常会传来“小邱,来,这个传动轴帮我找找水平”、“邱,这会儿不忙吧?滤板给帮忙划划线,钻床等着用”、“小邱,去库房帮我换瓶氩气,空瓶在这儿放着呢”......“哎——来了”小邱并无多余的话,一路小跑着去应差。
当时工序比较多,下料、车、铣、铇、磨、钻、电焊.......刚开始,小邱的“帮忙”只是打打下手,但究竟打啥时候开始,这个车工小伙不仅仅再是“辅助工作”,跨工种操作依然做的有模有样,焊出来的烧结板平整光洁,磨的钻头又锋利又耐用;钣金剪裁的虾米弯、天圆地方又精确又省料......嘿,还居然学会了开叉车!
那时,小邱是我们那里唯一一个能够掌握整套工序技术的。年长的同事们说起小邱,总是忍不住夸上两句,“这小子,行!可以!”小邱呢,也只是挠挠后脑勺,嘿嘿地笑笑。
实诚、随和、好学又乐于助人,大家自然都喜欢找小邱帮忙,我也不例外。去五金库拉材料啦,到总务处领福利啦,我总会叫上小邱,一来二去,对小邱的家庭情况也有了了解。姊妹四个,小邱排行老二,大姐已经出嫁,来公司之前小邱也刚刚结婚,依然和父母一起生活,还有两个上高中的双胞胎弟弟,为了供养两个弟弟上学,年迈的父母依然在田地里劳作。
小邱的家在运河西岸的乡下,每天骑摩托车来上班。除了来市里上班,小邱还要帮爸妈伺弄几亩农田,冬种小麦夏种稻,一年到头,小邱在工人与农民的角色中忙碌转场,更迭转换,却从未听他有一句抱怨。
后来,小邱的女儿出生了。有一回,记得是周一刚上班,小邱来办公室找我,嗫嚅着欲言又止。
怎么啦,邱?心想这小伙儿本来寡言,肯定有事儿。
高姐,孩子病了,您能不能借点儿钱给我?
嘿,巧了,周末取了钱,约了五金交电公司的朋友准备买台洗衣机,因朋友有事推到了下周,钱还在包里。我赶紧拿出钱包,除去一点儿零钱,整的总共有1500块钱,我悉数都交给了小邱,拿去,不够的话我明天取了给你带来。
小邱迟疑着,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没有想到我包里会带这么多现金。
我催促他,拿着呀,够不够?
小邱垂下眼睑,够,够了,就是姐,我可能这个月还不了你。他看看我手里的钱,又把目光移向窗外,声音快哭出来了。
嗐,先给孩子瞧病去,我又不等着用,啥时候有啥时候给,赶紧地。
小邱接过钱,又垂着眼睛在我面前站了几秒钟才开口,谢谢姐。
过了几天,我问小邱,孩子好些吗,小邱说好多了,肺炎,住了几天医院已经出院了,又说,幸亏姐姐借的钱才能及时住院。
转眼到了年底,那时我家还在平房住着,记得是个周末,我抱着孩子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小邱穿着军大衣,支着摩托车在门口站着。
邱,你咋来了?快家来。
小邱一边从摩托车上往下拿东西,一边说,我不进去了姐,这是今年新收的大米,还有这豆扁,也是新豆子俺妈自己压的。
瞧瞧,拿这些东西干啥?我是真有些疑惑,以我对小邱的了解,不是个会送礼拉关系的小伙,况且,我也实在想不出小邱有给“技术员”送礼的必要。
小邱脸红着,姐,欠你的钱得年后给你,好几个月了,我......
就这呀,这能叫个事儿不,唉,我有点儿生气了。
小邱的脸更红了,你帮我,我是真的想谢谢你,姐。
看着小邱的窘促,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好了,我收下。
转眼过年,公司清退临时工,一个不留。
临走那天,小邱到办公室和我告别,又提起还钱的事儿,姐,钱还没有还你,过几天,过几天我送家去,说着脸又红了。
没事的,别放心上。倒是出去要赶紧再找个活儿干,踏踏实实在哪里干都一样,钱的事儿不着急,我安慰着他。我知道,这个失了业的小伙,因为这笔欠款,离开公司的时候,比其他被一块儿辞退的工友更多着一份不安。
转眼半年过去了,也是一个周末,我和老公外出回来,看门栓上挂着一个塑料袋子,打开看,一条二尺多长的鲤鱼还有五六条草鱼!隔壁的婶子过来说,刚才来了个骑摩托车的小伙子,看你们家没人,就挂门上了。个儿不高,又黑又瘦。
又过了俩月,秋老虎施虐,特别热。傍晚,我们在院子里乘凉,听见外面摩托车响,熄了火,有人喊,高姐在家吗?
声音熟悉,打开门,的确是小邱。
放好摩托车,小邱随我进了院子,让座也不坐,西瓜也不吃,从兜里掏出来一沓汗津津的钞票说,姐,当时说很快就还你的,拖到现在才给你。
这怎么还成了你的心思了,我笑着,你不来我都忘了。
小邱放下钱说还有事儿不能大停,我追出去,问了一下知道小邱又在一个私营企业找到了活儿,工资给开的也不少。
再以后,我们搬了两次家,日子在忙碌中溜走,往事、故人已渐渐被纷扰的琐事冲淡。
至好友提起,我又想去了那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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