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廖静仁 ‖ 崖塆那地方
崖塆在资水中游北岸,景致极好。却被江水封着,被山锁着。路是有的。是蛇一般滑动在石壁陡崖间的小径,虽然,沿途系有护路的铁链,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遗物。风风雨雨,那铁链,已经锈损不堪了,若是有人去攀扯、去撞碰,定会轰然断将下来,砸痛人手脚便是无疑;而且路面又窄得很奇怪,只能将就着涉过一只脚板;也滑得好蹊跷,松松软软的崖苔,总会把人向后推移去好几寸,悠悠晃晃,一时稳不住重心,“咕咚”一声,就会没入激浪翻滚的资水……
于是就有了这首民谣:
外人莫要去崖塆,一步一滑吓破胆。
侥幸到得崖塆村,三天三夜魂不安。
却是崖塆人,去那外面的世界,经过那窄得好奇怪、也滑得好蹊跷的小径,就如履平地一般的。这就不能不令人生疑了——崖塆人莫非是穿戴衣冠的猴猿?
资水驾船跑长途的人,经过崖塆那地方时,也确实是听到过猿的啼叫,有人还目睹过猿学人样,向起伏颠狂着飘远的船舶招手致意呢;只是崖塆人,却忍受不了那疑心者的“毁谤”,把脚板高高一抬,愤愤然就申辩:“懦夫,你有这样的一双‘爬山鞋’吗?”赤裸裸、红堂堂的脚板上,竟密匝匝挤着铜齿般的茧子无数!
外人先是吃惊,而后就不能不为之叹服了。
父辈从这样的路上走进走出,母亲从这样的路上走进走出,祖父祖母一直追溯十八代,全是从这样的路上走进走出。生活给予他们的,就是这样的一条别无选择的路!没有“爬山鞋”,能如此一代复一代从容地走过来吗?!用血与肉缝合的,用坚韧的力和无畏的艰辛铸造的——爬山鞋,就是一双双赤裸着的崖塆人的脚板呐!
只有这丝毫也不凭借外在力量,丝毫也无机可乘、无巧可取的赤裸裸的脚板,才有可能一步一步紧贴着生长崖苔的、蛇一般滑动在石壁陡崖间的小径,并且用一个个铜齿般的茧子,刻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履痕在崖苔的底下。路,便在“爬山鞋”跋足过的地方诞生!
有了如此的一双“鞋”,就再也无需胆怯那锋利的石笋、恶毒的蛇、凶猛的兽的挑衅,崖塆人高大的身躯,就再也不会惊悸、不会颤抖,不会为前程的险恶乞求于神。
崖塆是一个产生奇幻的地方哦!
就是这个崖塆,引无数考古的专家神往;也就是这个崖塆,令无数猎奇的诗人作家眼馋;只是神往也罢,眼馋也罢,却“借”不来崖塆人的“爬山鞋”。那“爬山鞋”是用钱买不来的,用声望赢不来的,用权势夺不来的……无可奈何,只能把无限惆怅的眷恋湮埋在心间。
倒是有一位行吟诗人,牙齿说出鲜血来,嘴巴皮磨出茧子来,把满肚子形象思维的好言好语,完完全全都倾吐出来,终于就感动了崖塆人,那人于是就引他来到了崖塆。好个诗人,他竟顾不得未定的惊魂,急急地掏出纸笔来,沙沙沙就写下了一首小诗。诗曰:
见过天底下多少奇观
唯独崖塆引起我不已的惊叹
崖塆搂在山崖的怀里
崖塆浮在碧水的浪端
崖苔再长过来几寸它就全绿了
江雾再漫过来几尺它就全蓝了
它的几炷炊烟、几声鸡犬的啼唤
就这样半蓝半绿地飘了千年万年
崖塆就愈来愈肆意地用诱惑“折磨”着外人。
还是崖塆人自己想出了办法。却并不是出于同情和怜悯,而是决意要把他们自己的那部线装古书,充实进新的内容——他们利用本地的资源优势,办起了一个茶厂。那傍山傍水的崖塆茶,竟是天然防癌的高级饮料,很让外面人啧啧惊羡呢。
胸怀宽广了,视野开阔了,也已经腰缠万贯了,崖塆人竟有些不安分起来。新任村长便请人展纸挥毫,向有关部门打了报告,要求把崖塆开辟为旅游点。并且还郑重其事地放出言语,说今后凡是进出崖塆的人,都一律乘坐直升飞机呢。
却有老人惋惜:唉,这祖祖辈辈、一代复一代传下来的“爬山鞋”,怕是就要绝迹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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