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任艳 ‖ 烟雨乌镇
寻常早晨,忽忆起乌镇,兀自在一种洇湿的思绪里,陷落,陷落......
迷失的魂魄,下落不明。
这念想,如同水乡的经络血脉,枝枝蔓蔓,盘根错节,早已暗暗在你体内扎下根,发了芽,葳蕤成一根疯长的野藤。
看到乌镇的第一眼,你就屏住了呼吸,连脚步也犹疑。
犹如梦境,是惊怯。是的,你是被乌镇的美给惊住了,惊慌失措。
七魂摄去六魄,呆了,傻了。心底,泛起缕缕惆怅。河面上,雨水大滴大滴地落着,水泡矗立,如琉璃宫殿,霎时幻灭。
第二眼,与烟雨中,听得四面云端里浮起歌声,时光倒流的回响,哗啦啦,摧枯拉朽。想来也是诡异。你居然听到了半空里的歌声,歌声如乌镇茫无涯际的河流,一直涨呀涨,涨到半空里,托起这片粉墙黛瓦,栏杆石桥,翘檐回廊,以及轻舟之下,那细长细长,流也流不完的秋水。
人群喧嚣,拥挤,一刹那,什么都不存在了,一切都打心里过滤,自动屏蔽,自动清空。眼前心里,都只剩她了。
郁青的天底下,细雨扯不断,乌篷船,烟树芳岸,枕水人家。她是你梦里念里的乌镇,清水容颜,白衣乌裙,云鬓里斜插一朵郁白的栀子,端然伫立于你的面前,你只恐,只恐是乍翻疑梦。
踯躅,犹疑,游走,雨是绵密而潮湿的,风是柔软而妥帖的,沉浸在江南的风声雨声,和低徊的桂花香里,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时时出离躯壳,又时时与躯壳重合的人。
你与自己乍分乍离,有一刻,你知道,原来是突袭而来的旧时光,将你湮没,将你分裂,将你揉碎,生生如薄脆的青瓷,一块一块地,支离着,散落在涂了桐油般的巷弄里。
地上汪着薄薄雨水,倒映着天光,人影,脚步杂沓纷纭。
你举目,时间那端,似有恍惚的瘦影儿,撑了油纸伞,一寸寸移来,一声叹息,雨珠子就势顺着伞骨迅疾滑落,滑落......
芸芸众生,我是谁?谁是我?
千年回溯,那个独立小桥风满袖的人,是不是我?
那个水边戏水的稚童,是不是我?
那个踩着一地落花香,拖曳着素色衣裙施施然走过青石板的人,她是谁?
那个花格窗下,垂着粉颈刺绣的人,又是谁?
斜倚栏杆浅笑的人,屋檐下打盹的银发老妪,还有一叶孤舟风行水上的撑竹篙的人,他(她)们又是谁?是我,是你,还是他(她)?
糯米青团子,姑嫂饼,花枝丸,杭白菊,高公生的三白酒,蜡染坊的蓝印花布一泻如瀑。老墙根散发着潮气,屋檐摇曳着几根细长的绿草,香樟树湿湿的,一滴清雨正从叶脉滑行,阶下落叶堆积。
迂回曲折,走进去,一抓满把的旧光阴,发了霉,生了苔,黯黯的苍绿,是时间遗落砖缝里的味道,薄的苍凉,厚的沧桑。
叩叩那厚重斑驳的门板,暗哑的回声,移步回身,撞着的,都是瘦瘦的旧光阴。黄了,黯了,西风霎时凋了碧树。
眼前光景,旧而颓,销魂的,闲情的,是那袅晴丝吹来的闲庭院,负手诵吟,也当是那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来得最为应景吧?
手帕,头巾,披肩,旗袍,一色的蓝花花,枝枝叶叶,蜿蜒着伸向空间里去,一朵一朵生着香气,那气也是蓝的,靛蓝靛蓝。
在热气氤氲的酒坊,尝一杯三白酒,一滴滴酒液入喉,品咂,回味,清淡绵厚,是心缱绻,是绕指柔。
买一顶蓝印花布帽戴头上,倚着小石桥,留张影。
桥下走过的是三千流水,桥上是老光阴里泡得软腻的人。
风动,你听,簌簌一阵落花,细细碎碎的,是桂,浸着雨湿,那幽幽的香。古戏台上的戏,唱了一千年了,也还没有落幕。
周晓枫说,谁的告别,拉下丝绒帷幕?谁的道具箱打开,收拾浮华而廉价的珠翠。。。
弦索依旧惆怅着,丝竹依旧缠绵着。。。
台上伶人,青丝看到白发。尘世流转,绿了芭蕉,红了樱桃。
观戏的廊下,雨珠儿滴滴答答,听戏的人,恍惚间,走了神——几世里修得这渔樵静心,野鹤闲云,哪怕它短如白马过隙,对于你,已是足够。
细雨漫过苔绿的时光,无边无际地落着,是无边丝雨细如愁的雨呀!
这个早晨,你在突然而至的念想里陷落,她是你前生今世,她是日暮乡关,她是你的烟花三月,她是水藻的纠缠,她是湿的雨,软的烟,凉的风,桂花糖的甜,黏着你,腻着你,注定与你痴缠不休!而这样的痴缠,多么甘愿,多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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