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周广全 ‖ 两个少年的冬日早行
序 曲
《冬天的早晨》是俄国诗人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于1829年创作的诗歌。普希金在该诗中描写的是冬天的早晨,体现了诗人愉悦的心情。白雪红日,蓝天绿树,还有森林与小河,这扑面而来的冬景,让诗人满腹欣喜。自然的美景打动了诗人的心灵,诗人急不可耐地套上马拉雪橇,要向远方飞驰。这表现了诗人对美好生活的热爱。
冬天的早晨
严寒和太阳,真是多么美好的日子!
你还有微睡吗,我的可爱的朋友——
是时候啦,悄悄的,醒来吧:
睁开你为甜蜜的梦紧闭着的眼睛吧,
去迎接北方的曙光女神,
让你也变成北方的星辰吧!
昨夜,你还记得吗,风雪在怒吼,
烟雾扫过了混沌的天空;
月亮像个苍白的斑点,
透过乌云射出朦胧的黄光,
现在呢……瞧着窗外吧:
在蔚蓝的天空底下,
白雪在铺盖着,
像条华丽的地毯,
在太阳下闪着光芒;
晶莹的森林黑光隐耀,
枞树透过冰霜射出绿色,
小河在水下面闪着亮光。
整个房间被琥珀的光辉照得发亮。
生了火的壁炉发出愉快的裂响。
躺在暖炕上想着,该是多么快活。
但是你说吧:要不要吩咐
把那匹栗色的牝马套上雪橇?
滑过清晨的白雪,
亲爱的朋友,
我们任急性的快马奔驰,
去访问那空旷的田野,
那不久以前还是繁茂的森林,
和那对于我们是最亲切的河滨。
(戈宝权译)
一、入 学
那一年,是刚上初中的一年;那一冬,是初冬清寒的一冬;那一天,是渴望回家的一天……
我的家乡枊沟村是兖州城最西南端的一个风光秀美的村庄,西面与济宁任城区接壤,南邻泗河与邹城相望,为兖州、任城、邹城三市(区)交界之地。柳沟村始建于秦汉时期,“以柳为号,因沟成庄”。历史悠久,文化昌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一代代柳沟村人深受孔孟陶熏、儒风沾溉,慕仁守义,崇文尚学,正所谓“家居鲁国多君子,地接尼山近圣人”。
我和童哥自小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伙伴,也是从村里小学为数极少考入当地重点中学的同班同学,那年我们身高不足一米三,体重不足七十斤。那所不足八十亩地的校园,几乎就是我们到过的非常大气的殿堂一般的处所了。
因为是同村,入学又是同桌,住校还是男生大宿舍的同铺,所以一开始戴老花镜满脸慈祥的班主任老师和同学们还往往会叫我们俩的名字,甚至认错我们俩。
有一次课间,我从操场回教室的路上,恰好被班主任老师老远路过看到,他边招手边喊道:“小童,快过来!到办公室帮我提两块小黑板!”我一点也没惊讶,一点也没犹豫,跑颠颠地赶到办公室,满脸荣幸地提着两块小黑板,趁同学们还在玩耍没注意,乐呵呵地放在教室讲台上了。
老师讲课很卖力,很精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下课前,老师还特意把目光转向我们座位这边,表扬说“今天兆童同学主动帮我提小黑板,口头表扬一次,班级表现要加分呦!”在同学们的掌声中,我的同桌童哥听得一愣一愣的,像蒙圈了一般,想解释又不便,脸红扑扑的;我却觉得像刚做了捉迷藏游戏,精彩啊,神秘啊,舒服啊,快乐啊。
二、看 校
秋季刚入初中,转眼就到了初冬,几场小北风刮过,树叶簌簌落满了校园小路,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班男生小同学们二十七八个,挤在学校分配的三间连通的平房宿舍里,屋子简陋不挡寒气,特别是靠门靠窗的铺位一遇到稍微开关门窗,里面难得的热乎气就瞬间跑掉了许多。好在大家彼此簇拥着,彼此一样,抱团取暖,都觉得冷,但都不说,气氛和情调依然是躁动的、奔放的、热闹的、欢乐的。
转眼到周末了。大约到了下午四点半左右,学校里各年级陆续放学了。难得的周末啊,大多数学生都是住校的,一周才能回家一次,回家可以好好和家人欢聚,还能吃上家里所能有的最好的饭菜,谁不想早回家啊!
但,轮到我和童哥周末值班住校了!按照学校和班里规定,周末是要每班两人一组值班看校的,其实就是各班要留下两个学生住宿看好班级宿舍,因为白天学校的保安和校工实在是太少了,晚上看不过来的,看校的学生次日一早可以回家。
到了下午五点多点,学校里该走的老师和学生都走了,一排排教室都关锁着门,宿舍区都紧闭着窗,操场上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偶尔有几只瘦小的麻雀嬉闹着飞过,小路上干枯的落叶被冷风吹得东倒西歪飘移不定,因为停电无法抽水,孤独高耸的像巨型手榴弹一样的水塔也没有了往日的气派,伙房里更是烟火全无,整个校园变得一片萧索沉寂。
别人能回家,我们不能回家。没有了别的盼头,我们在校园里随便走走就感觉饿了,于是决定赶快回宿舍吃饭。往日拥挤热闹的宿舍里此刻分外冷清。但我们还终究能自寻乐趣的。于是,搬来用来盛干粮的纸箱子当餐桌,摆开碗筷瓶子,干煎饼、硬火烧、炒糊盐、咸菜条,等等,简直成了“百家宴”,这些大都是回家的伙计们吃了一周剩余的又不便带回家的“余粮”,送给看校值班生就成了“美餐”。我们边吃边聊班里的闲事和趣事,就当“佐料”了。
三下五除二就吃饱了,宿舍里闷得慌,得好好转转。校园里唯有图书馆最神秘。平时里借本书,可真不容易,这么多班级要轮着,借书的学生也得排大队,完成一次借书程序没有半小时是不行的。入学以来,在这里我只借过一次书,三本,好像是《飞机与飞艇》《世界三大宗教》《黄海战役史料集》,单这本《淮海战役史料集》就五块多,当时图书馆负责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小同学,你可千万要保存好啊!弄丢了要十倍罚款呢!”这次,全学校都安静下来了,我们两人受好奇心驱使,围着图书馆的一楼的墙面透过玻璃窗,隐约看到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满满的图书,恨不得一下子变成小蜜蜂钻进书堆里去,又像饥饿的人一下子扑在面包上。当时,我们曾设想,假如让我们随便抱书出来,我们可以一口气抱到天明……
可能是喝水少,也可能是咸菜咸,很快感觉渴了。热水?是不可能的!虽然学校外面有村里人家和公家单位,但热水是稀缺资源啊,费柴费煤费电烧出来,灌在暖瓶里,人家自己几乎都舍不得多喝。看来,只好凉水了。学校里是没有凉水了,即便到村里人家,用人家院子里的简易压水井,也要吱吱呀呀好大一阵子才有水出来。
俗话说得好:“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啊!”我俩不想红脸求人,又渴得难受,急中生智中,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到街上供销社院子里取水”。平时白天里我们去离学校不远处得供销社买东西,留意到供销社后院里有自来水龙头,后院里有个小木门一般不上锁,但人们也很少出入。
严格地说,学生周末住宿看校期间是不能晚上随便出校门的。学校传达室兼收发室,是间方方正正的青砖青瓦的小房,一面是门,两面有窗,背面是实体墙。门卫是一位不知退休了多少年的脸色冷峻、一把胡子、说话硬朗、一丝不苟的老者。我们只能先悄悄的绕过门窗,好在没电,从玻璃窗户往里看去,火炉泛着隐约的红光,收音机里传来《岳飞传》的独特声调,老校工斜躺在一架老旧躺椅上慵懒地打着瞌睡,断断续续的呼噜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有声。我们左手拎着一只大搪瓷茶缸子,右手捏着缸子盖子,这样才不会弄出声响。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瞅准时机,就像电影中冲破前线铁丝网的机警侦察兵,弯腰猫进,快步小跑,神不知鬼不觉,迅速穿过学校紧闭的两扇大门中的一扇没有上锁的小门,再转过学校门前小路就上街了。
这时的街上也很少有车辆和行人,我们按照预定的计划和路线,快捷行动,取水顺利得出奇。返程时,我们端的大大茶缸子可真的平平稳稳啊,可不舍得洒了这么难取来的这么干净的自来水。但心里释然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既不饿,也不渴了,甚至于也不害怕被门卫老校工发现了,因为我们毕竟是住宿看校的“有功人员”啊。
进了小门,我们依旧听到小屋里的那些熟悉的声响,小屋旁边高大的那棵核桃树显得更高大了,核桃树的高枝上挂着校铃,特像电影《地道战》里的那个大钟和我们村里小学一年级教室门外的“风调雨顺”大钟的微缩版,只是大钟是撞出宏大沉闷的嗡嗡声传遍四方余音袅袅,而校铃是里面有个小铁锤下面系着长长的拽绳,绳子的底端就挽挂在传达室的门口。当时在我们看来,拉铃可是个深不可测的技术活,什么时候拉,拉几下,中间间隔多久,手里用力轻重缓急,这些估计我们学上初中三年再加高中三年,恐怕也难得技术精髓啊!老校工手挽绳子悠悠荡荡、悠然自得的样子,的的确确太神圣了!
端着取满水的大茶缸子,小心翼翼地回到黑暗的宿舍,点起剩余的蜡烛头,喝足了水,简单进行了洗刷,又说了会笑话,约好天亮就回家,不怕起早,越早越好。然后就各自多盖几床同伴们的被子渐渐入睡,待到呼噜声此起彼伏,应该是做起春秋大梦了。
三、早 行
不知是被窗外麻雀的嘈杂声聒噪了,还是被尿憋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外面是朦胧的世界,还有湿漉漉的雾气从门缝钻进来。立马披衣下床,整理床铺,出门如厕,排除毒素,一身轻松,又用大茶缸子里冰凉的水洗把脸,几乎同时背起小包,仔细检查了门窗关紧锁上,又转到教室外察看了一遍,总算放下心来。树上的麻雀更加喧闹了,我们俩正像刚出笼的小鸟,一溜小跑出了校门。
街上还没有行人,雾气不浓,隐隐约约,清凉清澈,十分宜人。街上店铺,都紧锁了门板;村里人家,都关门闭户。我们俩小步快跑,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和沙沙的脚步声,穿的不厚,但脸庞却红扑扑的,喘气腾腾的,腿脚再也不是刚起床时的凉嗖嗖,全身从上到下都感觉热乎乎的。
一路向前。大约走了三四里,已经远离大路和村庄,小路就像淹没在整个的冬天的田野了。洁白亮晶的霜雪给无边的田野披上美丽的纱衣,清爽舞动的雾气把田野和树林都笼罩在其中,让这冬日的田野充满了朦胧的诗意和神秘的色彩。田野里的麦苗虽然被寒气逼得有些胆怯,不像刚刚出苗时那么嫩绿了,此刻颜色显得有些暗绿,但我们知道它们都在闷声使劲扎根。野草残存的枯黄的茎叶更加瑟瑟发抖,但顺手连根拔起一棵却不得不为它根须旺盛生命力的储备而发出由衷的赞叹!“野火烧不尽,春的风吹又生”,这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啊!
“哒哒哒、哒哒哒”一阵响亮而有节奏感的好听的声音突然从前面的树上传来,完全吸引了我们的目光。“哇!这么美的啄木鸟!”我们几乎同时惊讶地喊起来!虽然小时候就听过“啄木鸟是为大树捉虫治病的好医生”的童话故事,但此时此刻,这却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尽量近距离观察啄木鸟这可爱的精灵!我们不由得屏住呼吸,停在树下,专心致志地仔细观察啄木鸟的一羽一爪一举一动。
啄木鸟真是天生精灵、精妙绝伦!上天竟然让啄木鸟把红、黄、蓝、绿、白、黑、灰这些美妙的颜色任意搭配,派生出一个又一个鲜活惊艳的精灵!远看几乎每只都差不多,但又每只都有自身的独特颜色和花纹的搭配,啄木鸟的嘴长而坚硬,没有裂缝,能嗒嗒嗒地啄开木头。它的舌头特别长,能像矛一样刺向被啄开的树皮内的虫子和卵。啄木鸟的每只脚上有四个长而有力的脚趾,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每个脚趾长着长而锐利的爪子。它用这些爪子牢牢地抓紧树枝,使整个身子即便在剧烈啄木时也不会滑下来。它那粗硬而尖尖的尾羽也有作用,啄木鸟靠它可以紧紧地倚在树上,防止跌落。啄木鸟的颈部也十分灵活,可以在啄木时保持有效的平衡。
我们看得几乎入迷了,直到啄木鸟认真啄完这棵树,一下子飞到很远的树上去了,我们才回过神来,继续赶路。往前就到“中心沟”了,所谓“中心沟”,是我们对一条人工深挖的引水渠的俗称,因为它大约介于村子到镇驻地的距离的一半。我们奔跑起来,因为过了“中心沟”,我们就完成了回家路程的大半了!
这时候,清雾好像一瞬间大起来了,一股股、一卷卷、一团团,流转着、缠绕着、汇聚着,最后成就了大雾的天下。这样更好!比赛跑步,跑跑停停,悠然自在,在大雾中捉迷藏更轻松愉快。这时候,呼吸中能闻到雾气的清新味道,湿润而又清凉,爽心而又醒脑,神秘而又虚幻,实在是人间绝妙的享受。
忽然,东方太阳第一道光芒出现了!清许许的雾气好像极不情愿地收敛了许多,温润的红彤彤的太阳从东面的树林里已经露出头来,冉冉升起,东方的红润正好暖化着我们急切回家的心。这时候的雾气,才是最好看的,开始分层次了,低层成团的雾气依偎在旷野的麦田,依偎在乡间的路面,依偎在跃动的脚边,中层柔柔的雾气环绕在我们的膝盖,高层轻盈的雾气荡漾在我们的胸前,轻飘飘的,青虚虚的,湿润润的雾气全在我们的眼睛以下了,眼睛向上全是最温润的晴天,眼睛向下全是雾气飘摇的仙境,只可惜我们无法留住如此美轮美奂的冬日胜景。
四、回 家
归家的路,是最遥远的,也是最快捷的。我们到了村子中心路上,约好下午几点碰头一起返校,就飞快地各回各家、各奔各妈去了。
柴门微开,院子洁净。家里人知道我周六轮到住校看校,知道我周日一早回家,但不知道我会这么早到家。走进屋,母亲已经在案板上用粗大的擀面杖擀面,专注而有力。看到我,母亲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把我揽进怀里,抚摸着我汗津津红彤彤的脸庞,连声说“这么快啊!路上冷吧?怎么还出这么多的汗啊?”连忙拿了毛巾给我轻柔地擦脸,又捧出来一捧很稀罕的花生让我先垫垫。
母亲擀面又快又好,一会一张又大又圆又薄的面饼就几乎占满了整个案板,撒面折叠,大刀细切,“刷刷刷”三下五除二,面条就整齐列队了,把切好的还是在折叠的面条用双手支起来,捋直了,麻利地放在高粱梃子穿成的大圆盘子一样的锅拍上。母亲屋里屋外忙活着,我帮忙烧锅拉风箱,待到柴火灶上的大铁锅已经烧热,母亲从油瓶子里倒了远超过平时多的豆油,再把葱花、姜末一下子倒进油锅,“刺啦”一声,香味满屋。紧接着,舀一大瓢水进锅,大火添柴,不一会锅里就翻起带着葱花味的浪花,长长的面条被卷进热浪,缠绕着,翻腾着,飘荡着。母亲又回到屋里,拿了一只鸡蛋,锅沿一碰,单手挤压,鸡蛋连黄带清就完整的流进了热浪翻滚的大锅,这一下,灶房里香味更浓了。母亲又不失时机地舀了一铁勺凉水,均匀地洒进锅里,翻腾的热浪顿时收敛了一些,待到锅里风云再起的时候,母亲已经把一只粗瓷大碗稳稳地放在灶台开始捞面了。
我想站起端碗,母亲抢先用她的一双大手端起来了,从灶房稳稳当当的放在屋内饭桌上。母亲的脸庞流下了滴滴汗水,头顶上热气缕缕升腾。
母亲帮我拉好凳子,从上面抚摸着我的头,脸上洋溢着无比的爱恋和温情,她缓缓的说:“这么小,离开家,在外上学,受苦了啊。慢慢吃吧,锅里还有面汤。”
这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手擀面,是我今生吃到的最好的手擀面!
后 记
从此,我就特别喜欢冬日早行的那份清新、朝气、哲理和心劲。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读书渐渐多了,生活阅历也日益丰富。郑板桥记录过他在任上的一次冬日早行:“天晴始觉满身霜,日出才伸十指僵。山色半青还半雾,马头红叶是何庄?”极具情态,感同身受,意境美妙、情怀昂扬。毛主席在《清平乐·会昌》中形象而又感慨的写到:“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
是啊,在天地自然的交替中,在人生四季的长河里,早行明方向,早行探新路,早行有所得,早行有感悟。
我今日早行,写下了这几句感悟:
清平乐·冬日早行
晨练逍遥,
难得起恁早。
雄鸡业已唱两遍,
学子赶路正好。
灯火星星点点,
人家冬晓梦酣。
挥手采摘红叶,
留住这刻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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