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驶入济宁。

自岳父的丧事结束之后，我竟再未踏足此地——济宁。今日又至，却已天人永隔，再不见岳母与岳父两位老人熟悉的身影。走在街道上，我们与妻子无语，唯有脚步留下的声响，仿佛踏着心上所积沉甸甸的思念。

就在这阳光灿烂的沉寂之中，一股浓香忽然钻入鼻息，如久违故人般熟悉而温暖——原来是街角那家老羊汤馆依旧开着门。我们进去坐下，灰白的雾气便迅速弥漫开来，氤氲地散发着香味儿，瞬间将我们裹入其中。

凝望着汤碗中乳白的热气，眼前却恍惚浮现起二十五年前第一次喝羊汤的情形了。彼时初为济宁女婿，婚宴席散，冬夜寒峭砭骨。岳母招呼我坐下，一碗热腾腾的羊汤递至眼前。她眼里漾着慈祥的笑意，说道：“趁热喝，驱寒，也暖肚子。”

我小心啜饮一口，汤性温润，不膻不腥，暖意如春水悄然漫过四肢百骸。老人又撒了把细碎的香菜入碗，青翠浮在汤面，香味愈发浓郁，如暗夜中悄然亮起的灯火，暖了胃，也暖了初到陌生之地的那颗心。

而今汤碗又置面前，仍是那乳白汤色，袅袅香气如故。岳父停灵的那晚，我悄然踱进厨房，灶台之上，那只旧陶碗孤伶伶地静立着，碗底已然空空如也，只有壁上残留的一圈汤迹，仿佛凝结了所有逝去的温度。我呆呆凝视着空碗，汤迹似无声的泪痕，在心上蜿蜒流淌——这碗曾盛满温热，如今却只盛下了无穷尽的虚空和寂静。

汤馆的老板端上汤碗，热气腾腾，仍是那熟悉的汤碗，熟悉的浓香，轻尝一口，味道如昨，汤性温润依旧，不膻不腥，香味又徐徐从味蕾散布全身。

走出汤馆，回酒店途中，我们无言。我忽想起那只盛汤的陶碗，以及那一缕碗口升腾起的白色雾气，氤氲着二十五年的光阴。我们也从年轻的吵吵闹闹，走到如今的默契与平淡。生活教给了我们许多，最重要的就是温情与宽容。

那碗羊汤，盛满了人间恒常的温暖：它用最沉默的滋味，同时煮进了生之欢喜与死之苍凉，也蒸腾着人间最朴素的回甘——原来在无常之中，总有一味暖意，能如碗中乳汤般将冷热悲欢慢慢调匀，然后递到我们手上，叫我们捧住，一口一口啜饮下去。

这是当下的生活，也是最香最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