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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周书华 ‖ 稻香

来源:本站    作者:周书华    时间:2025-11-19      分享到:


不觉间时序到了立秋,这是我国二十四节气中第13个节气,秋季的第一个节气,标志着夏季的结束和秋季的开始,也意味着自然界万物开始从繁茂生长走向成熟。同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立秋之际代表着阳气渐消,阴气渐长,万物开始进入休眠期。萧瑟之气会像藤蔓一般缠绕天地,无声、依赖、易长,直到覆盖掉所有的夏音,吞噬掉所有的酷热。

翻开父亲赶集时从街边摊上买的老黄历,便看见“立秋”二字下有“斗指西南维为立秋,阴意出地始杀万物,按秋训示,谷熟也”的表述,而民间又有“立秋之日凉风至”之谚语。但因为我国幅员辽阔,各地海拔高度、纬度不同、森林覆盖率、江河湖海的疏密等等因素,这边凉风习习,那边尚有盛夏余热,再加上“秋老虎”肆虐,东西南北便有了很大的差异,此地已穿毛衣,他乡仍是酷暑。

远在老家山上的表弟打来电话说,山里刚下了一场雨,凉快得很呢。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丝丝凉意。他那里海拔高度近1300米,肯定凉快啊。脑海中不由想起清人宋荦的《喜雨》“黄昏雨点如菽大,乍停乍作耿胸臆。三更已后遂滂沱,忧思千村一朝涤”。表弟说,由于今年种的苞谷比正常播种时间要晚二十多天,苞谷坨上正挂着粉色的须。试想一下,当一场畅快淋漓的雨光顾乡村时,溪边田野里,庄稼那无拘无束的身姿很是显眼。水田里的谷穗秀齐了,纤秀飘逸;株株苞谷秸秆间露出几缕粉色的苞谷须,你追我赶地结出胀鼓饱满的玉米棒,让田野更显生龙活虎。这样的场景该是多么诱人喜悦啊!

立秋,“立”是开始的意思,从文字角度来看,“秋”由禾与火字组成,指禾谷成熟,到了收获的季节。立秋,也提醒着人们暑去凉来,秋天开始之意。据《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秋,揪也,物于此而揪敛也”。立秋不仅预示着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去,秋天即将来临。也表示草木开始结果孕子,收获季节到了。 

秋风吹过,飘着时光的涟漪。街旁的树叶在风中晃动,天空高洁空旷,白云悠悠。风,带着响声,不断扰动着岁月的梦。而时光的旅程,在不断留下岁月的朦胧和匆匆后,描绘着缙云南山的彩虹。这座繁华喧闹的城市对季节的反应,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环绕在城市两江四岸的那些绿色的生命。那些青绿的枝叶似乎开始了沉寂。我用沉寂这个词,只是源于我的感受。

在这个节气到来之后,一般在老家巫山九台山下,一切绿色的生长开始进入到另一个环节,立秋十八天寸草结籽,这是乡人凭着多年的农耕总结出来的经验。随着秋风的变幻,在不断悠动着山里田野的沧澜,这也是庄稼生长的内在律令。于是,地里的各类农作物都开始了季节的总结。从处暑开始,庄稼们都迈着大步走向成熟。农谚说的金七银八,是指庄稼一般都在农历的七月八月成熟收获,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在这样的季节里,太阳照在脸上依然出汗,只是,太阳光没了先前那样的强度。秋风,静静地吻落了枝头最后一片叶,连树上的果子都羞红了脸儿,拂过面颊的风里便有果实的味道了,那些自然的果实,迅速膨大。果实的味道开始在空中飘散。有的还是青涩的味道,有的却可以有些香甜了。在这个季节里,果木硕果累累,庄稼摆动禾穗,即便路边小草,也挑起微小的籽粒。这是自然赋予它们的使命。大片的土地经过夏季的孕育已经有了收获的前景。在收获了洋芋苞谷后,就是稻谷和黄豆的天下了。不仅是乡人辛勤劳作的结果,也是大自然的馈赠。

此刻,老家地里金黄的谷穗正搭肩咬耳地拥挤在一起,一天天走向成熟,空气里弥散着稻香。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满眼皆是令人欣喜的金色波浪。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光彩夺目,等待着人们去收割。

身居闹市,尽管已立秋,可再看窗外,眼目里还是那一片绿色。窗外的绿色和前些日子一样浓郁,一样苍翠,没有枯黄苍凉的变化。不过,凉风会慢慢地凋去它们盛夏的色彩。那色彩会和果实一样逐渐金黄,逐渐成为城市秋天的名片。这是宿命,是时间在土地的舞台上安排的秩序。土地上的万物也渐渐在一个轮回里衰老,这是命运。

散居在草丛、树下的秋虫开始了复杂的合唱。前些日子,似乎偶尔能够听到那样的虫鸣,这儿一个,那儿一个。那声音显得稚嫩,显得缥缈。现在,那些声音如潮水一般。清晨起来,就能听到如潮一样的鸣叫。那些如潮一样的鸣叫一直延续到太阳从山那边出来,到太阳落下,月亮升到树枝上,月亮又一次带来秋虫的声音。秋虫嘈嘈切切,唧唧哝哝,这样季节的虫鸣给夜晚增添了许多古典诗词的意味。


立秋过后,村子的空气中处处弥散着浓浓的稻香,人们便开始忙着准备收割成熟的稻谷了。老家的人一般称之为“打谷子”。

气温一直很高。知了在树梢,不知疲倦地叫唤着,在季节的轮回中,宣泄着季节的酷热。村庄的枝叶,纹丝不动,以齐整的姿势耷拉着脑袋,接受着太阳的炙烤。

年少时,村里的稻子成熟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在抢着好天气收割。父亲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由于老家海拔在800米左右,每到中秋前后,稻香飘零,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抢秋”的时间便到了。

每天清晨,当太阳刚刚升起,田间的稻谷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就会看见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在村道上相互打了招呼后,匆匆奔向自家田地的身影。双抢季节,抢天抢时,得赶早。并且,稻谷成熟后,要趁着露水收割谷粒便不会掉落在田间。一旦露水干了,稻穗脆脆的,谷粒容易脱落。

天还没亮,就会被母亲喊醒我们,睁开惺忪睡眼,望望窗外,黑黢黢的。正是贪睡的年龄,心里尽管有千万个不愿意,但还是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顾不得洗漱,穿上衣服就跟在母亲身后,快步走向田间。

天色微亮,晨间田野,偶尔有一丝风吹过,稻浪滚滚,金黄一片,一弯一坵一坡,很是壮观。但那个时候,是没有心思欣赏美景的,毕竟,要将这些稻谷收割回家是要费些时间和体力的。行至田间,下田挥舞着镰刀,与母亲、哥哥并排一线,齐头并进,一时间多了一种稻谷间相互挨擦发出的沙沙的声响。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下田割稻谷,但母亲还是不厌其烦的提醒着我们,要么担心放倒的稻谷放得不齐整,要么担心手拿镰刀姿势不对怕把手伤到。她一边做着示范,一边对我们说:两脚并排分开,弓腿弯腰,左手捏住稻穗,右手镰刀伸至前部底端,然后顺势回拉。

等到太阳从屋后的山梁露出红彤彤的脸来时,我们已将门口的一弯水田的稻谷割倒在田里了。阳光照在金黄的稻穗上,我的脸上也染上了金黄的色彩。

母亲常说,一颗粮食从种到收来之不易。是啊,从种到收,人们早出晚归,那是一滴滴掉落田间的汗水凝结的果实。乡人头上戴着草帽,扎着裤腿,走进水田里,金黄色沉甸甸的稻子低着头,像是谦虚又像是慰藉,等待着人们去收割。收割时,一般会安排妇女和稍大的子女在前面,脸朝稻谷,弯腰将金黄的稻秧割下并整齐的堆放,等待最后的脱粒。那个年代,没有机械收割机,全凭男人们手工打谷子。有时候,男劳力不够,女人们也会自动补位,充当“打手”。

我们家有近3亩水田。一般是我和哥哥先割一阵谷子,然后由母亲和妹妹在前面割谷子。待拌桶放好后,我和哥哥每人摁着一大把稻秆,交叉替换的将手中的稻穗在拌桶里的木桥子上反复甩打脱粒,拌谷声“嘣嘣嘣”有节奏的作响,一片丰收景象,声势颇为壮观。微风吹来,谷子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隆隆”地打谷声,在山野中回响,穿过稻浪划过上空。

等到拌桶周围的谷子都脱粒完了,再拉着拌桶的“耳朵”向前移动,母亲和妹妹会将割倒的一束束稻谷转运在拌桶的周围便于我们拿取,忙个不停。由于来回搬运稻谷,浑身都是稀泥。对面坡上的三爷爷问我“种地苦不苦啊”我点点头,嗯了一声,苦。是的,从犁田打耙,平整土地,育秧播种,到管护照看,再到收获、翻晒扬场。最后入仓,这每一粒米,每一颗粮食其实都是生命的成长,也是农人辛勤的付出。

看着拌桶里的谷子越来越多,哥哥便用撮箕将其转移到箩筐里。我和哥哥担着黄澄澄的谷子走在山道上,扁担儿从稚嫩的左肩换到右肩,如此反复,中间在平坦一点的地方歇下,便挑到了家里的晒谷场。

用木耙翻谷子是晒谷子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通常每隔一个小时就必须去翻耙一次,这样谷子干得又匀又快。一般2天后即可入仓。

看云识天气也是晒谷子项必备的本领。在晒谷场晒谷子的时候得时不时的竖着耳朵搜集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还要不时地抬头看天空。出现了太阳躲到云层后面,或者隐约听到远处有打雷的声音,那就得高度重视了,这时候的天气是瞬息万变的,“偏东雨”说来就来,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全家老少都快速投入到收谷子的紧急“战斗”中。有抡起耙子,左一耙右一耙地把四处摊开的谷子耙拢 ,然后丢下耙子,有拿起大竹扫把把耙薄的谷子扫到一起,撮谷子、装袋…… 各自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如训练有素的战士样,有条不紊地奋战在谷场上。由于抓住了“时机”,使得收回来的谷子免受了暴雨“袭击”。


拌桶,是每年稻谷飘香的时候最常见到的农具。

制作拌桶一般选用密度较高、质地坚韧、质量较轻的木板制作,如杉木、泡桐等木料。一张拌桶有五六十多斤,长约3米,宽约1.5米、口敞底微小的方形木桶(形如斗),四角向外留有“桶耳”, 底部有弧度,顺置两根木条(称“拖泥”)以利于在田里拖行。围挡是用竹篾编制的,一般用茨竹制成的篾条。其主要作用是在收割谷子用时,遮挡谷粒不洒出拌桶外。围挡平常可以当晒垫粮食使用。打谷子时,用夹壳夹在打禾板对面,围着拌桶三方,以防谷粒抛洒到田间。

拌桶做好后,需抹上一层桐油,油光发亮的,这样防水,耐潮,即使长期被水浸泡也不易腐烂,放在水中也不会浸水。

搬运拌桶时,一般是一个人扛,用一根木棒横在拌桶的两角之间,起着支撑作用。然后,把拌桶倒过来,用肩膀扛着木棒,两只手架住拌桶的两边。

人在扛桶时,别人是看不到人的模样的,只看到人的下半身,两只脚在地上行走。扛桶的人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看到脚下的方寸之地,便只能专心致志地走路,所谓是最脚踏实地之人。

打谷子先要割禾把。在稻田里,大家躬着腰,身体往前倾斜,一手紧握禾蔸根部,一手紧握镰刀柄,有节奏地飞舞着。

锋利的刀刃和禾秆接触,然后向着自己的方向用力拉过镰刀,在一片片“刷刷”的声音中,一棵棵稻谷应声倒在割稻人的手里。割稻的人整齐摆好一堆又一堆禾把,继续向稻田深处推进。

这时,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就开始登场打谷子了!

用拌桶打谷子是有讲究的。一般分两个人打和四个人打。放置在拌桶里面打禾板是用木条做成的。长度与拌桶的内宽相吻合,宽度与拌桶的高度相吻合。打起谷子来“嘭嘭嘭嘭”的响声,有节奏的时缓时急,在田间地头此起彼伏。就如一场雄浑壮阔的丰收交响曲在田野上演奏,成为充满希望的旋律,最能打动人心的乐章。

打谷子一般两人一组,前面两人打谷子,后面两人握着稻穗等待,一退一进,进退自如,像是跳交谊舞;庆幸的是,那个年代,全家老小加在一起,早已经超过了四个人。打谷子的人双手握紧一大把稻杆,抡圆了胳膊,稻穗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重重的落在木桥子上,颗颗稻粒挣脱稻杆的束缚蹦蹦跳跳的聚集到一起。打谷子讲究两重三轻,开始两下重,稻穗要落得快,为了脱粒,后三下轻,是将稻粒从稻草上清理干净。在拌桶打谷子的声音有点像那种节奏感很激烈的爵士音乐。

打谷子的动作要规范到位,“打”字,顾名思义,双手把捆扎成束的稻谷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敲打在“拌桶”的内壁,再重重砸下,在加速度与惯性的双重作用下,谷粒便从稻秆上脱落。力气小了,或者不用劲敲打,是打不下谷粒的。

谷子在飞扬,农人的汗水也在流淌。“新筑场泥镜面开,家家打稻趁霜晴”,或许,城里人最怕的火热天气,反倒是收割的农人最渴望的。

谷子浑身都是宝。粒粒金色的谷粒,脱皮后变成的小米粒,或熬粥,或煮饭,入口醇香,食之养人。金黄的稻谷草风干储存,稻壳粉碎后就成了米糠,它们不仅是牛羊过冬的食物,还是修盖屋顶、筑墙的好材料。

阡陌的田野上,金色的浪花荡漾。忙碌的乡亲,在晒谷场上,一会儿翻耙谷子,一会扫去遗落在晒谷场的稻草叶,手脚麻利,大汗淋漓。

黄昏了,一担担、一背篓一背篓的稻谷,到了晒谷场,堆积成一个个金黄色的山包,闪闪发亮。夕阳拉长了奔忙了一天农人们的影子,飘逸着一身的稻香,化着袅袅的炊烟,氤氲在村子的空中……

自母亲离世后,父亲到县城居住,老家的田地再无人耕种,本家的亲戚觉得荒芜了可惜,便选择水源方便的稻田种了一些。每年回去时候,都会先打出新大米,给我送上一口袋让我们尝一尝。

做出的新米蒸饭那个清香味久久难忘,喝着略带灰白色的米汤,微甜、清香,浸人心脾,胜过所有饮品。只有种稻谷的农家人才能享受到这舌尖上的美味。

如今,家里那个打谷子的拌桶,仍坚强地挺立在老屋底楼的角落里。虽然浑身已经被历史打磨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但仍然充满精气神。

老屋里的拌桶,它一头牵着昨天,一头牵着今天,不明就里的期待着明天。它的周身的每一个版面,似一条色彩斑斓的历史长廊,在我面前不断回放着村庄里收获的故事。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一年来的辛勤劳作在这时收获。那些被存放在谷仓中的谷子和农人一样,体会过生活的艰辛。日子有忧有喜,太阳照常升起。时光让它变得平静,它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轮回。

白云苍狗,时光如梭。打谷子,是乡村的一部分,也是我成长的一部分。一晃20多年,为了生活,行走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当疲惫不堪时,再想想当年在那片阡陌的稻田里打谷子的场面就会成为鞭策自己不断前行的动力,也成了内心深处对故乡最柔软的记忆。

人生再苦,也苦不过打谷子。

生活再甜,甜不过亲手打下的第一碗新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