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曾在一位姓王的亦师亦友的离休干部手下工作。2017年我退休十年了，去看望手术后的王老先生。这年恰是1924年在山西省立一中毕业的前国家轻工业部第一副部长宋乃德(1905—1967)同志去世50周年。说起老部长，是笔者母校太原五中前身山西省立一中的前辈校友，也是家父的中学学长。王老先生于是谈到他年轻时候参与的一次和老部长的交往。王老时年23岁，大学毕业，刚刚入党，临时借调在太原市委任干事协助干部审查工作。一位被审的对象姓樊，时任太原某中专学校校长。樊校长1939年时是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的一名干部。“十二月事变”发生前后那段时间，樊因公被派往乡下办事，恰好没有被阎锡山的军队抓获，于是他被怀疑事先知情隐匿不报，或者可能就是内奸。因为没有确凿证据，领导就把他“挂”了起来。王等二人的任务是到北京轻工业部找宋乃德同志催要与樊相关的证明材料。   

宋乃德原名守先，字念僧，山西省沁源县城关镇西村人。按照当时中学四年旧学制规定，他应该是1920年考入省立一中，与1922年入学的彭真是同时在校的学友。宋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任沁源县委书记，牺盟会成立之后的1939年被任命为晋城县抗日县长。正是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宋乃德又经历了阎锡山指使手下孙楚在晋城发动的继续“十二月事变”的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土岭事件”，所以才有王老先生1955年奉命前往北京轻工部找宋部长的事。

1940年5月宋乃德随八路军黄克诚领导的344旅和新2旅由晋东南赴豫皖苏地区，任八路军第五纵队供给部部长。1941年兼任江苏阜宁县抗日县长，开辟苏北抗日根据地，领导群众，修筑了长达九十里的海堤，为巩固抗日根据地作出重要贡献。群众把这道堤誉为"宋公堤"，立了“宋公碑”，至今在新四军博物馆陈列。1953年至1958年任轻工业部党组书记、第一副部长。1959庐山会议被打成彭黄死党遭受打击，1967被斗惨死。中共中央于1979年12月25日为宋乃德同志平反昭雪。1980年2月9日，轻工业部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为宋乃德同志召开了追悼大会，骨灰移放至八宝山革命公墓。

王干事二人赶到部里的时候，领导正在开会。会议结束，宋乃德同志立刻接见家乡来访者。当二人把来访目的简要说明以后，部长笑了笑，随意说了几句。大意是，樊人在山西，“十二月事变”发生在山西，山西有那么多当事人，你们怎么不远千里跑到北京找我？这几句话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但被王干事理解成是一种不太情愿管的意思。初生牛犊，年轻气盛，没大没小，不等部长说完王便抢着批评部长了：“我们那里因为涉及‘十二月事变’，有多少干部情况不清楚被闲置，甚至遭冤屈而不能使用，这个事情关乎党的干部政策，关乎干部政治生命，你怎么这样态度？”其实这当中可能彼此都有些误会的成分。王干事也后悔自己有些莽撞急躁“得理不饶人”。宋部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所不妥，马上表示歉意，答应尽快仔细回忆详情，写好书面材料速寄太原。

事隔多年，王老先生回忆说，宋部长接着又借樊的事说：“现在八分钱一张邮票就把久经战火考验的同志‘挂起来’，几个领导不顾事实随意猜想，很轻易地就把人家打入‘冷宫’。怕负责任的领导当了所谓‘老好人’事实上的‘老恶人’。我们要这样草菅人命的干部有什么用？”说着从桌子旁站起来，提高声音，冲着王干事说：“把我的原话告诉你们领导，原本应该很方便地把事情搞清楚，等到如今他们才派人到京城来听我的意见。我不是批评你们，是他们太不把干部当回事了!”王干事回一句话说：“那得你当面给他们讲，我们做不了主。”意思是干嘛冲我们发火，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却落埋怨。部长挥挥手：“你们回去吧，随后我给他们去电话。”

回到太原后不几天，翔实具体的材料就寄到了市委。宋部长还亲自给王干事用毛笔写了一封信也寄到太原，抬头就是“小王同志”，信中再次问候、道歉，表示自己在部里的说法不妥，请一定谅解云云。看到部长的来信，王也感到自己其实没有完全领会部长的意思，想不到领导这样谦恭，反使自己不好意思。 由于后来的动乱，宋部长那封亲笔信找不到了。回忆这件事情，王老说：“我一个新入党的毛头小伙子，是不是有点拿着鸡毛当令箭。人家宋部长那样级别的干部，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歉意，能这样做的大干部我后来真的没有再遇到过。” 一次偶遇，受到了老干部的言传身教，可遇而不可求的受教从此刻骨铭心。此后王老努力向榜样看齐，也养成了谦虚谨慎的美德；学会了不摆架子、实事求是、向真理投降的作风。联系当下一些干部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推卸责任，得过且过的工作作风，追记前辈老校友的“道歉”故事，不由得让我们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