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见到马龙时，他满脸红光，气色不错。我与他攀谈起来：“儿子常与你联系吗？”

“是的，每周一次微信视频。我让他别亏待了自己，他总说自己挺好的。两个多月了，开学时给他的一千五百块生活费还没有花完，国庆节也没回家，怕花车费。还在那里找活干了，一天百把块钱呢。是英才职校让他圆了大学梦呀。”马龙眉飞色舞地诉说着，灿烂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

马龙家秋天发生的那场幸福的风波，如在眼前。鲁南地区一向四季分明、气候宜人，但“秋老虎”不可小觑，今年尤其热浪袭人。酷热让人烦躁不安，马龙一家三口已经冷战多日了。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作为“第一书记”，权且听听马龙的说法——

儿子马居上初中时迷恋上网打游戏，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寻思让他辍学吧，但他不同意，还想上学。这时，英才职校的老师来了，说职业学校文化课不足可由专业课来补充，对口考大学机率高。就这样，他初中毕业后上了英才职校。那里的老师因材施教，教育浸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受到老师的激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心想考个好大学。他到家一有时间就在书桌前看书做题，时而笑逐颜开，时而紧锁愁眉，完全沉浸在学习中。儿子想学习是好事，我挺欣慰的。

他娘不想让他走远，觉得儿子留在身边才靠得住。因为我身体不好：十年前，我的脑袋就出过血，在县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出院单上写着：调畅情志，快乐生活。医生告诫以后不要劳累过度，生活作息尽量要有规律，控制好情绪，不要大喜大悲。我听从劝诫，许多年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天，我拉起捕鱼的地笼子，看到网上面有些杂草、石子、淤泥，就在船上拾掇起来。不知不觉已到凌晨，又接着拉网捕鱼，因为天亮前就要给鱼贩子送去，晚些就不好卖了。突然感觉脑袋疼痛、发胀，就走到我搭建的简易鱼屋的小床上休息一会。刚一躺下，只觉脑袋嗡地一下：心想老毛病可能又犯了！想拨打手机求救，哆哆嗦嗦中却把手机碰到了地下。费尽全力挣扎着滚下床去，黑灯瞎火中终于找到了手机，却摔掉了电池，打不出电话了。这时，既说不出话，又不能走动，只有心里明白白亮堂堂的很：夜凉如水，躺在地上会被冻坏的。于是，拼命爬到床边的旧沙发上取暖……

也许命不该绝，老婆心有灵犀，赶早来到了，立即联系人把我抬走，到县医院又住了二十八天，总算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出院时，有个医生开医嘱询问病史，对我说以后首先要把高血压控制住。我一时感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血压一直是正常的呀。医生又认真看了看电子病历，认为大脑有其他问题，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血呢？于是又做了磁共振等检查，果然查出大小脑连接的血管有问题，需要手术治疗，否则再次发作就会没命了，县医院没法做这个手术。于是到市医院做了搭桥手术，又住了一个多月才出院。回家休养了半年多，感觉身体大不如以前，尤其是头部手术的位置，怕晒、怕冷、怕风，容易胀疼。无论冬夏戴顶帽子成了我每天必须的装束。

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要靠我来养家糊口，没法子呀。不怕你笑话，我家里穷结婚晚，好不容易才找个身体有点毛病的老婆：她小时候出疹子，农村医疗条件不好，致使眼睛受损，落下了视物模糊的后遗症。农村老话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婚后我理所当然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我打了大半辈子的鱼，也只能重操旧业了。一天收入不保稳：有时几十元，有时能几百元，有时会空手而归。但多多少少就这样靠下去吧，毕竟做这个行当轻车熟路。这样的年纪，改行做其他事情太不易做了。五十八岁了，在城里快退休颐养天年了，起码也能退居二线做些轻松事情，但农村人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操持大女儿成家了，本以为可以松口气。可这个小儿子也不算省心，跌跌撞撞一路走来，今年他要能考上大学，我们农村人讲就是祖坟上冒青烟——光宗耀祖了。天道酬勤，他果然考出了不错的成绩。虽然我明白功夫不负有心人，但说实话还是很惊异。老婆反对儿子去上大学，我思来想去，心里从未动摇过，就是自己再苦再累也不能耽误了儿子似锦的前程呐——小车不倒只管推吧。

马龙老婆也来诉苦——

其实，我想儿子留在身边可以互相照应。农村的孩子上大学都要到外地，到城市中去。学费、生活费，加上车费等杂七杂八的花销，一年没有几万块钱恐怕拿不下来。

常言道 “丑妻薄地破棉袄”就是农村人的幸福，我们老两口身体都不好，到老了身边没有个人怎么能行？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能指望闺女。

以前农村的孩子上大学图的是能转户口、吃“国库”，现在图什么呢？周围也有活生生的例子：本村大牛的儿子上了三年的外国语大学，毕业后没找到正式工作，到县里一家教育培训机构打工，起早贪黑，还要在县城租房子住，一年下来钱没攒下几个，还让他爸倒贴了好几千。这不，辞职与他爸干起了贩卖绿化苗木的生意。这多好呀，两年下来不仅买了辆小轿车，还在县城里买了套楼房……

还有，我丈夫那次的病，想想心里很后怕。那天，我起早给捕鱼的丈夫送饭，见小屋里没有动静，心想往日早已经把渔网整理好了，今天怎么回事？就喊到：“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走进一看，丈夫正蜷缩在破旧的沙发上，原来，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赶紧打急救电话，又找人帮忙抬到河堤上……

我觉得肯出力就能挣到钱，能吃饱穿暖就是好生活。

那天找马居谈心，他把爸妈的争吵告诉了我——

“人讲‘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儿子留在家里多好？”妈妈高声叫嚷着。

“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好男儿志在四方’，上大学是多学知识，知识能改变命运，咱受的苦还要儿子跟着一块受吗？”爸爸不甘示弱。

“什么知识能改变命运，你看大牛的儿子……”

“你光看人家做生意挣钱，不知道受的那份苦：四处挖树，好不容易找个客户，就要连夜运输送货，吃不好睡不好。把树卖出去了，还要赊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好买卖不好找呀。万一讨不回来钱的话，有可能就血本无归了，起码挣了几个月的钱因为这一次赖账打水漂了。谁有那个功夫跨省跨地域去打官司，人生地不熟的，光来回跑就能把人拖垮累死。你就不说大柱的儿子，人家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听说现在还当了官，多风光呀。”

“我说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我说不过你。儿子如果远走高飞了，你要再有点事，怎么办？”

“你这个老太婆鼠目寸光，只看眼前，不见长远。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咱生病有医保报销，老了还有养老钱，怕什么？”

“就你有脑子，说话挺能的，就是挣钱不行，‘养儿防老’不过时。”

“有学问的人脑壳大——做什么都行。”

“那上完大学还能子承父业，跟你一起捕鱼？”

“你看，说着说着又下道了吧？我只是比喻，以后想做什么是他自己的选择——有学问就会有更大的选择余地。就算回来跟我一块去捕鱼，这不正和你意吗？”

“那上大学花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合眼吧，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

是的，近年来上大学无用论在有些地方的农村中甚嚣尘上；对就业岗位的过高期望也影响着人们对上大学的看法；一些大学生素质的参差不齐及极少数高分低能者的存在，某些人的急功近利心理等，使得部分农村人对大学生有着复杂的感情与认识，不积极不主动支持孩子上大学。但这毕竟是极少数人，能考上大学是绝大多数农村人的梦想。

看着玉树般挺拔的小伙子，我告诉马居：妈妈多少次辗转难眠，主要是担心你爸爸的身体呀。并且，她不知道上大学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什么才是高质量的生活。她与日新月异的时代落伍了，她与你有了很大的代沟……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刚到老马家门口，就听到一阵嚷嚷——

“自从嫁给你，什么事都听你的，现在儿子上大学的事我说了算。”

“人活着就是为了孩子，孩子想要的生活，咱们当老子的就要全力支持，不能拖后腿啊。他考了超一本线这么好的分数，别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们不能给他打拦板。”

只听马居说：“爸，妈，您们放心吧，我上大学不是给咱老马家添光吗？现在国家有助学贷款，在读期间利息全部由财政补贴。我是享受最低生活保障家庭的学生，我已经领来了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认定申请表。”

“真的吗？”听了马居的这些话，老马夫妇一起问。

我听得真真切切，推开门说：“那还有假。国家不会让一个学生因家庭经济困难而失学。”

恰好英才职校的两位老师也来了，“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想拿着这个申请表帮你们一块去申请贷款的。只要马居好好学习，到大学里还有获得奖学金的机会——国家励志奖学金数额还不低呢。还能利用课余时间参加勤工助学活动，获得报酬。”

“真是太好了！”我看到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是英才职校让我老马家出了个大学生！”

门外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我笑着带他们出门观看，村支书一行五人正满面笑容地走来。我对他们说：“走在前面的是镇分管文教的刘副镇长。今年镇里为激励学生好好学习，弘扬优良学风，对考入一本大学的学生每人奖励5000元。”

老马一家人激动得合不拢嘴，快步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