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雪荷 ‖ 目送的离别
一两场雪之后,很多叶子已经掉光了。今年多伦多的雪来得早了一些,叶子正璀璨夺目,忽然遭遇冷雪,来不及告别就扑落在地,好像很多的世事和人,来不及说再见就渐行渐远。
掉光了叶子的树林风骨尽现,树木林立,直指苍穹,枝丫在头顶交错,像无数伸向天空的触手。看着这肃穆的、努力向上的枝干,我忽然想起了母亲,她的腰背也曾那样挺直,如今却被生活压弯了。我的情绪也像那纷乱的树梢,在风中滋长,全都是关于母亲,和图图。
母亲年近八十,腿脚已不灵便,本就需要照顾十年脑梗、行动不便的父亲。如今再加上我的图图,她的负担更重了。 她睡眠不好,却要为了遛狗早起;她心疼钱,总在家给狗洗澡,结果累得腰疼腿疼。我劝她,她总是固执地说:“牲灵子可怜!”我不能再拖累她了。这个决定,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
万般无奈,我只得央求心善的玲姐,为图图寻觅一个新家。这个决定做下的瞬间,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尖锐。
图图是两个月的时候我买来的,那还是个小奶狗,它有一身香槟色的浓密长毛,衬得底下的皮肤雪白,四条腿在毛发的映衬下显得极短,整个儿像个滚圆的小毛球。
虽然它不是纯种泰迪,而是泰迪和其他狗的混血,但我还是一眼就相中了它,它端坐在狗笼子上,四平八稳的坐姿像极了小狮子。它也不挨群,不和其他小狗挤一块,眼神干净还有点清冷,真是一条特别的狗。缘分就是这样,我带回家母亲还唠叨我,选狗不选个纯种的,选个串儿,但我就是爱,就是喜欢,真是很奇怪的缘分。
但买回来四五天,它就生病了,是生存率极低的细小,去了好几个诊所。人家一看月份那么小,还不是纯种狗,话里话外意思——治疗的意义不大。那么可爱的狗狗,也是一条命,怎能如此放弃?
每天三次用针管掰着它的嘴喂药,每次都在它的躲避和挣扎中完成,以至于图图长大了,一看我抱的姿势就躲得远远的,那是半个月灌药灌回来的生命,灌药时那小眼神里的执拧和厌恶,它哪里懂,那才是爱。整整半个月,终于把它救回来了。我经常给它开玩笑说:“你的狗命是我救回来的。”图图不懂,歪着头眼睛里还有很多的戒备。
都说狗养久了会随主人,我深以为是。它也超级喜爱野外,爬山爬石头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爱粘人,偶尔会把玩具叨来放我腿上,却不给我,无事时只会自己安静的呆着。
在家里从来不上凳子和床,不毁坏家里的任何东西,只是偶尔的会撕一下纸,那也是它无聊或表达对我没带着它的抗议。
所有去我家的朋友,没有不喜欢它的,虽然它见了它喜欢的人有点热情过度,不断的扒腿,不断上窜,毫无保留的表达着自己的喜爱,对于不喜欢它或它不喜欢的,它会躲在一边连理都不理,没有一点城府或装事儿。
带它去我妈家,一开门它先窜过去,跑到母亲经常躺的沙发前,站起来用前爪扑一下母亲,告诉母亲它来了。母亲必定会欠起身看着它说一句:“图图来了呀”好像以前看见我们或我们的孩子会喊我们的小名说一句“谁谁来了呀”,现在成图图了。
我出国后,图图就跟着母亲,母亲以前养家禽从来都是兢兢业业,都是放在心上的。她总是说:“牲灵子可怜!不会说不会道,你对它咋着就咋着,所以在它们有生之年尽力照顾。”
每次图图跟着我妈都会发胖,除了必吃的两顿,我妈吃什么都会给图图一点,即使她没吃东西,只要图图在她身旁盯着她看,她就会下意识的问:“图图你是饿了?还是渴了?。”不等图图反应肯定要给它拿吃的去,我总是给她说狗吃两顿就行,别老喂它,她总是固执说:“你看它老看我,肯定饿了。”
终于到了分别时刻,我提前给图图在网上买了狗粮 几身新衣服,心里充满了忐忑。
母亲打来了视频,未语泪先流。屏幕那头,她不断地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走了……图图被带走了……它看我掉眼泪,它……它眼里也水汪汪的……”快八十岁的母亲,那份心疼与不舍,通过电信号灼烧着我的心。我强忍着,拇指悬在按键上,最终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了”。老母亲一再的交代我:“看看图图适应不,不适应再弄回来,千万把大门关好,图图万一想家跑出来,这么远它也找不回来,别成流浪狗喽”。
到了半夜,我的心依旧不安,图图去了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在一起会不会感到孤独,它会不会想家?新家条件怎么样,到到冬天了会不会冷?越想越睡不着,泪也止不住,受了委屈似的抽噎着,想到人活半世连条狗也护不周全,悲从心来,泪更加滂沱。说来很奇怪,也许正是因为狗狗忠诚不会说话,不吵不闹,乖巧的陪伴,才会让人如此心疼,才会如此的难舍。又给玲姐说了好多关于图图的话,问了收养它的那家人情况,把担心和担忧讲给她,玲姐开导我,说不行就弄回来,她下班可以帮我妈去遛狗,我又怎么好麻烦玲姐,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难过得睡不着,吃了两片褪黑素,又想起了那独立在外的儿子。儿子虽然也不怎么给我说话 ,但我知道他是一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孩子,怕我担心,总是报喜不报忧,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努力赚钱,遇到什么困难也从没给我讲过,不会抱怨的孩子最惹人心疼,他的生活离我也越来越远,人生就是这样,总是有着各种别离。
后来昏沉的睡去,早上醒来就看见自己的眼睛红肿,顶着大大的眼袋,这样的离别竟会让我这么难过。后来玲姐的姐姐给我联系,说把图图送到了修行的师傅那里,是个庄园,有山有水,可以尽心照顾。小图图在那样的地方会很开心,山野里有自由有家,这也是莫大的缘分。
蓉姐说,小图图特乖,送给别人她也不放心,正好师傅想养条狗,环境又清净,跟着师傅听听念经修行是福分。我看了师傅住的地方,中式房子和茶台,图图会不会想到我们的家,我们的茶台?心下终于稍安。想来,这亦是它的一段修行,也是我与它这一世未尽的缘分。 期待着我回去的那天,能再去看看它,在那有山有水的庄园里,看它是否还认得我这个,曾把它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旧主人
母亲总说“牲灵子可怜”,从前我不懂,只当是老人心软。如今才明白,真正的“可怜”从不是护在怀里,是明知它会走远,仍愿为它寻一处更自在的山野。就像当年她咬着牙撑起家,现在我学着松开手——所谓爱,原是目送它走向更适合的天地,而我们都在各自的风雪里,站得更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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