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瑞华 ‖ 此木为桑
老家那地方,树木品种并不多。常见的有枣树、柳树、榆树、杨树、楝树、桃树、还有洋槐,桑树是比较少的树种,稀稀拉拉散落在村子周围。
在这些树木中,只有桃树和桑树结果子。桃是不能随便摘的,那是偷,桑葚子却可以,没人管。夏天里,我们总是爬到桑树上去,吃得满嘴乌紫还不肯下来,坐在枝丫上晃晃荡荡。
小时候,农村物资匮乏,孩子们解馋的果子极少,而桑葚果却可以放开肚子吃。五月份左右,桑葚子开始成熟,先是青绿色,接着变成红色,随后变成深红,最后红得发紫,看上去几近黑色。黑紫的桑葚是最好吃的,摘一颗桑葚丢在嘴里,还未等牙齿相碰,那酸甜酸甜的滋味已经弥漫在了整个口腔里,让五脏六腑刹那间为之一震。
家乡人嫌桑树的名字中带着一个“桑”字,“桑”“丧”同音,不吉利,故没有人把桑树种在院子里,我们当地有“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和“前不栽桑,后不栽杨,院中不栽张嘴郎”的说法,这里的“鬼拍手”指的杨树,“张嘴郎”是指花椒树,无论如何,“前不栽桑”是明确的,门前栽桑树是大忌,只好把它种在村外塘边或村头荒地里。
桑树一般都长不很高,并且木质特殊,柔韧性强,这也是我们小伙伴喜欢攀爬的原因。桑葚熟了的时候,我们爬上桑树,站在树枝上,坐在树枝上或是躺在树枝上,轻轻发力,我们的身体就随树枝晃动起来,极像荡秋千。那种快感无以言表。即使用劲大了,桑树枝断了,那也是藕断丝连的,最终撕下好大好长的一块树皮,我们却是摔不着的。
在我的记忆里,对二队看场屋后面的那棵桑树印象深刻。那棵桑树当时已有碗口粗细,树干斑驳,枝叶繁茂。桑葚成熟的季节,我们常常站在看场小屋的屋顶摘桑葚子吃。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那棵桑树不见了。回家与父亲聊天,方知那棵桑树被生产队砍伐了。因为乡人都知道,桑树生长慢,木质紧,耐磨程度高,生产队添农具时,用桑树木料制作了木犁底下的枕木,那桑树枕木,木质硬,耐磨、耐腐蚀,几十年了,那铁质的犁铧和犁头都磨得秃了尖,而那枕木却丝毫没有破损,反倒光滑了许多,越用越沉稳,越用越结实。
为制作农具,好端端的桑树被砍伐了,心理上感觉有些遗憾。但那毕竟是集体的树木,用在农具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偌大一棵树,只是制作木犁枕木,还是大材小用了,剩下的木料呢?父亲继续说,剩下的桑木木料,扎制了一辆地排车,直些的树枝,加工成杈把和锄把,适合做扁担的板材,又找木匠做了几根扁担。可谓是充分利用了。
提及扁担,忽然想起两句歌词“桑木扁担轻又轻,我挑担茶叶上北京......”,乡人有句老俗语,叫做桑树扁担宁折不弯。因为乡亲们都知道,桑树木质密实,韧性好,做扁担是首选的木料。
在乡下,用桑木制作扁担,无外乎有两种用途,一种是单纯的扁担,用来抬盒子,喜事丧事上都用得到;另一种则是挑水专用的扁担,也称“钩担”,扁担两头配有铁环和铁钩,担起两桶水,扁担在肩上颤微微的,轻巧、省劲。桑木钩担不变形、不打弯,一用就是很多年,长期的汗水浸润,钩担被磨得油光发亮,被岁月磨砺形成厚厚的包浆。
关于桑树,听父亲讲,它还有个神话故事:大概意思是桑树本应是百树之王,却因臭椿冒领封赏而气得体肤皲裂。当年,王莽篡夺汉室,刘秀被赶杀。天黑后,又困又乏、饥饿难忍的刘秀逃到了山根处的树丛里,背靠一棵大树休息。这时,头顶上的树枝上正好有颗熟透的桑葚落到了刘秀嘴里,那酸甜的滋味使刘秀顿时忘记了害怕和劳顿,借着月光便开始摘桑葚子吃。等他吃饱后,他拍着刚才背靠着的那棵树的树干自言自语道,若是将来我当了皇帝,我一定封你为百树之王。殊不知,刚才他背靠着的是棵臭椿,而真正止其饥渴的是臭椿后边的桑树。臭椿当仁不让地领了封号,直把个桑树气得树枝乱颤,寸肤皆裂。从此以后,桑树的后代不论大小,都一律是爆了皮的。传说毕竟是传说,它的真实性已无从考证,但桑树皮粗糙,树皮皲裂却真实存在。
上学了,学习鲁迅先生的一篇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面有这样的描述“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每当读到这里时,对石井栏和皂荚树不甚熟悉,但那“紫红的桑葚”却显得亲切,勾起我们无尽的童趣来。
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过故人庄》里有“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诗句,提及了桑麻,这里的桑麻原指桑树和麻,在这里泛指庄稼农事。“造福桑梓”一词源自《诗经》对桑梓的尊崇,汉代文献延续其故乡象征。《儒林外史》中“世先生同在乡桑梓”进一步固定该用法,“造福桑梓”逐渐成为描述建设家乡的常用表达。
我们强调巨变与时光的力量,常用“沧海变桑田”,为什么是桑田?中国自古重农桑,商鞅变法里也有“重农桑”一条,就是强调农耕与蚕桑,以求得基本的温饱,由此可见,桑树在中国文化中的分量,超过了所有树木,说它是“百树之王”也并非空穴来风。
桑树生命力极强,在乡村的渠涯边,池塘旁,村里村外,杂树丛中到处可见它的身影。它不择土壤,不择气候,耐旱抗寒,历经沧桑却能保持百年长青,不得不令人心生敬畏。
纵观桑树的一身,桑树和我的乡亲一样,外表上看来朴实平常,却默默地向人类奉献自己一生的精华。
想来,万物皆有灵性,桑树亦是。它们于无声之中护佑乡人,荫及子孙。
桑树,养家之木,给予人间美好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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