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郭庆立 ‖ 台 田
世纪六十年代,鱼台县地势平坦且低洼,平均海拔仅为三十五米。十年九涝,春天旱得地裂口,夏天青蛙叫翻天,秋天又淹得只剩芦苇尖,没有收成。村民们挨饿,只好带着孩子外出逃荒要饭。面对春旱秋涝的生存难题,县政府提出了稻改和台田政策。大面积的田地种植水稻,小面积的地块推广台田试验,以便于种植多种农作物。
“咱这洼子地,就得跟龙王爷抢饭吃。”父亲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铁锹往泥里一杵,活像尊落地生根的青铜像。那年父亲二十三四岁,个子虽然不高,但靛蓝布褂下肌肉虬结,身体格外壮实。他有点文化,带领村民百姓在洼地尝试台田技术,挖沟筑台解决积水问题。
1965年春分刚过,低洼田里的冻土还没化透,父亲已带领全村的壮男劳力一行十七八个人,奋战在大沟渠西边的一块土地上。他挥锹的姿势像在描摹山水,铮亮的铁锨斜斜切入黄色胶泥土时发出绸缎撕裂的轻响,手腕一抖便掀起巴掌厚的泥块。泥块在半空散成均匀的小土块和颗粒状,簌簌落到田垄上。
二叔(我二爷爷家的二儿子,经常到我家里来玩)常笑着给我夸赞说:“你父亲在台田培土方面有一套技巧,他的臂膀很有劲,那泥块在他铮亮的铁锹下翻飞,竟在台田上面形成鱼鳞状的纹路,每道凹痕都精确地指向泥土该去的地方。”“每人十米的指标任务,你父亲总是第一个完成,且田地平整均匀,沟渠有底有坡,规规矩矩。”“有些人往往一次不到位,从沟里翻上的泥土在田边形成一道长长的高低不平的岗子,不是沟渠坡上少一块就是渠底上多一堆。你父亲干完自己的活后,帮助他们来个二次返工,把田地整平。”我听后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仿佛看到父亲当年在挥汗如雨的场景。
通过他们近一个月的努力,三四十亩台田地修筑好了。每隔三十米一条沟渠,纵横交错十几个沟渠,田地抬高四十到五十公分。种植高粱、玉米等农作物,沟渠养殖鱼虾。
那年的秋风是清爽的。白露刚过,台田上的高粱穗子沉得压弯了腰,每个玉米秸杆上都挂着暗红色穗子饱满的棒棰子,父亲蹲在台田地头,五指张开插进土里,再抽出手时,指缝间漏下的泥土干爽且散发出芳香。
“该收获啦!”父亲激动地说。话音未落,远处突然爆出一声惊呼。只见二叔提着裤腿在沟渠里扑腾,怀里搂着条拼命甩尾的鲤鱼,鳞片在夕阳里泛起金红的光点。
整个秋收季节,台田上空的空气都是清香的,还有点蒲草、芦苇、水草等发出的腥味。男劳力们挥舞镰刀割断高粱、玉米秆的脆响里总混着鱼尾拍打水面的闷声。妇女们带着从未有过的喜悦,掰下沉甸甸的玉米棒子装入布袋里。
父亲在台田上割了秸杆又捆上。汗湿的粗布衫紧贴着他起伏的脊梁,阳光在他抡起的草绳上织出金线。阵阵秋风掠过洼地,台田上的玉米杆像花浪一样涌向他的脚边,沟渠里的涟漪追着浪头奔跑,仿佛整片土地都在向他足底汇聚。
二叔突然红了眼眶,把记账本卷成筒冲他喊:“大哥,咱把龙王爷的饭碗抢过来啦!”“咱们今年丰收啦!”
据二叔统计,台田地亩产高粱、玉米五百多斤。村民们告别外出要饭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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